一本绘本读出生态纪录片的严肃与深刻——《牙齿猎人》

武士

今年，来自云南西双版纳的15头亚洲象北迁的新闻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曾经，大象在亚洲、非洲大陆上很常见。但在上个世纪，大象的数量急剧下降，亚洲象面临的主要困境是栖息地的缩减和由此引发的人象冲突，而非洲象面对的主要威胁则是罪恶的象牙贸易。

在非洲，偷猎者用毒箭或枪射击大象，然后掠去它们的牙齿。由于大象的长牙约有三分之一长在脸内，偷猎者常会割去它们的半张脸。就连“象王”萨陶也没能逃脱这样的厄运。萨陶，是世界上最大的大象之一，因其巨大的体形和长及地面的牙齿（约2米），被誉为“象王”。


虽然萨陶受到了肯尼亚非营利动物保护组织察沃信托的定期保护，但依旧没能躲过偷猎者的猎枪，她的面部被切开，鼻子连同牙齿一起被割掉。察沃信托说：“萨陶死了，被象牙偷猎者的毒箭杀死了，他们杀死萨陶只是为了满足遥远国家对象牙似乎永无止境的需求。一位伟大的生命逝去了，然后远方的人可以在壁炉上多挂一件饰品。”

在象牙贸易的一端是非洲偷猎者为了金钱残忍的猎杀行为，而另一端是遥远国家里那些不停购买象牙制品的人。亚洲是象牙制品主要去向之一，其中中国、菲律宾、泰国都是主要的象牙消费国。


韩国插画家曺源希在看过一个关于象牙贸易的纪录片后，对人类猎杀大象的残忍行径感到愤怒、不解，她说：“这种感觉很不真实，也不仅仅是残忍。想想啊，那么多的大象牙齿，人们杀死大象只是为了这些牙齿。为什么会这样？人类这样做，不是为了生存，而仅仅是因为想拿它们制作装饰品。”

与此同时，她产生了创作一本揭露象牙贸易罪恶和荒谬的图画书的想法，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三个画面——牙齿交易市场、人类被捕猎、作为猎人的大象——这就是创作《牙齿猎人》的开始。



曺源希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视角转换”的创作方式。故事一开始，大象作为牙齿猎人登场，他们想要围捕人类小孩以掠走他的牙齿，拿来制成各种各样的工艺品。故事的最后，这场可怕的狩猎随着孩子的苏醒而结束——原来它只是孩子的一个噩梦。但在现实中，噩梦还在继续，那是大象的噩梦——在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的梦里，人类才是真正的牙齿猎人。



《牙齿猎人》的文字用得非常克制，曺源希力图用视觉语言传达自己看纪录片时不舒服的陌生感和压抑感。色彩搭配、形象塑造，配以反复打磨的情节合奏出一则震撼人心的故事。

曺源希非常注重用色彩来表达，对她而言，作品的色彩搭配比画的怎么样更重要。在《牙齿猎人》中，曺源希从一开始就用灰暗的色彩营造出陌生、压抑的氛围。衬页上的草原与我们脑海中的草原不同，这里的天空是暗红色，树木是棕色，草原是姜黄色。相信这一场景对绝大部分读者来说，都是陌生的、不合理的——从这一刻起，就会开始质疑，开始感到不适。此外，衬页中水平画面带来的稳定感也在灰暗色调的烘托下，变成了一种不透气的压迫感，让人想要打破这种平衡和静默。


《牙齿猎人》采用了明度、饱和度都很低的红色、蓝色、绿色，以及黑色来表现画面，营造出阴郁的效果。前三分之二，多数页面都以大片的红色作为背景；后三分之一描绘了孩子从噩梦中醒来后的部分，黑色占据了大片页面，也使阴郁的效果达到了极致，象征现实中大象的遭遇更可怕，更令人窒息。


在形象的塑造方面，曺源希把牙齿猎人（包括大象猎人和人类猎人）都处理成看不出情绪的士兵（国籍是模糊的）形象。他们眼神空洞（甚至没有眼睛），动作僵硬、不自然。其中，人类猎人的脸是暗红色的，与前文暗红色的天空形成一种呼应，隐喻故事开头那种压抑的氛围是人类带来的。



除了牙齿猎人，书中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小孩。小孩没有穿衣服，是还没有完全社会化的作为生态个体的人，而衣服则与商店里的眼镜、西装、手表、烟斗、吊灯一样象征“文明”。正是号称“文明”的人类，忘却了自己的生态身份，做出这种野蛮的行为。


为了营造陌生感，曺源希还对牙齿做了特殊的处理，以区分牙齿和普通商品。她在光滑的纸上作画，然后用电脑制作出拼贴画的效果。所以只要有牙齿出现的页面，它都是最突出的部分。

在最终完成这个故事之前，曺源希尝试创作了另外两个故事版本。在第一个版本中，她没有把象牙问题表现得太过沉重，而是安排了一个和解的结局：一个孩子在被牙齿猎人拔掉牙齿之前，与猎人达成协议——等到他7岁牙齿自然掉落后，再把它送给牙齿猎人。

这一结局出于作者的美好愿景：希望人们不要因为想要大象的牙齿而杀掉大象。但近乎童话般的结局会稀释掉严肃的现实意义，以及前文所铺垫的残酷与无助，也就不能很好地表现她的愿景。

第二个版本着眼于表现象牙的商业化，结局是大象通过加工人类的牙齿，将它们做成长牙安在自己牙齿掉落的地方。但是，这种“补偿”几乎是无意义的，因为在象牙贸易的深层，并不是失去牙齿的问题，而是动物权利、生态观念的问题。

另一方面，这一结局也与事实相悖。正如我们前面所讲，大象的长牙三分之一长在脸里面，许多偷猎者会直接砍去他们的半张脸，所以对大象来说，这可不像人类拔牙那样简单，拔掉以后还可以安假牙。


经过多次修改和调整，曺源希最终选择了现在的版本——也是最具现实力度、最“黑暗”的版本。这正是她希望我们感受到的——也是她看纪录片时感受到的——象牙贸易的罪恶、荒谬，以及大象的无助。后来，曺源希本人也说：“在创作《牙齿猎人》时，还有其他稍微轻盈一些的版本。但是我认为展示残忍和沉重的一面是表现这一主题的正确方式。”

曺源希凭借此书荣获2017年博洛尼亚国际童书展最佳童书奖特别提名奖。评委会这样评价它：“这本书寓意深刻。强烈风格的图画传递出这样的信息：我们希望被如何对待，就应该以这种方式对待其他人、其他生命。”


《牙齿猎人》将读者放在大象的视角来感受它们的恐惧和无助。也许有人会有这样的疑问：人类毕竟不是大象，我们拥有不同的经验和思维，这种视角转换真的成立吗？事实上，大象是一种非常聪明的动物而且拥有与人类社会类似的社群关系。它们是陆地上拥有最大大脑的动物，神经元是人类的3倍，成年大象的智商相当于四五岁的儿童，有许多证据都表明大象拥有非凡的思维能力和感受力。

有实验证明，非洲象仅仅通过声音就可以区分人的年龄、性别、民族，在没有接受任何训练的情况下，大象可以理解人的一些肢体语言。大象还会使用工具，2010年7岁大的亚洲象坎杜拉找到一个塑料块，踩在上面试图去够水果。此外，大象有与人类相似的情感交流。研究者发现，大象会通过身体接触、鼻子抚摸等方式安慰同伴；它们也有哀悼行为，大象会轻抚死去伙伴的象牙，站在已故的大象身旁几个小时，有时甚至会尝试埋掉它。一个有力的证据是，约翰·切尼为《国家地理》杂志拍摄的一张照片，一头母象“非常缓慢、充满同情地用鼻子裹住了死去的大象的象牙。她保持这个姿势待了几个小时……”

这样聪明、温柔的动物，一些人正在猎杀它们、虐待它们、破坏它们的家园……

2021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的红色名录将亚洲象、非洲稀树草原象列为濒危等级（Endangered），非洲森林象列为极危等级（Critically Endangered）。在这之前，非洲象作为一个种类被列为易危（Vulnerable）。


有颜色的部分，从下至上，灭绝风险越来越大，依次是：无危、近危、易危、濒危、极危、区域灭绝、野外灭绝，最上面的黑色代表已经灭绝。

对非洲象灭绝风险等级的调整，意味着人类必须尽快制止偷猎行为。2016年上映的纪录片《象牙游戏》中有这样一组触目惊心的数据：过去5年，超过15万头大象死于象牙盗猎。与此同时，每15分钟就有一只大象殒命。如果象牙交易持续下去，非洲象会在15年内灭绝。

好在越来越多的人、组织、国家加入保护大象的队伍。2016年肯尼亚销毁了105吨的库存象牙。这105吨象牙价值约24亿美元，政府通过销毁行动表明禁止象牙贸易、打击盗猎行为的决心。


2016年7月，世界上最大的野生动物市场美国全面禁止了象牙交易。同年，中国香港——世界上最大的象牙走私港——也承诺于2021年前全面终止象牙交易。2017年12月31日起，中国——最大的象牙消费国——全面禁止象牙贸易。

不过直到今天，象牙贸易并未真正停止。根据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WWF）与环球扫描（GlobeScan）在2019年的调查显示：中国消费者对象牙的需求已经稳定在较低水平，并且中国仍在强力度地实施禁令。然而，从中国大陆商贩那里购买象牙的数量是有所下降，但在出国旅行期间购买象牙的游客比例从2018年的18%上升到2019年的27%。

只有象牙制品不再被需要，盗猎才会真正停止。在生活中，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为大象做些什么：不购买象牙制品、不看动物表演、以科学的态度了解大象、支持保护大象的组织和相关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