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采采我采采 霜打红薯叶摘下来 客人到客人到 红著叶捞面端上了 小妹挎着浅浅扁毛篮,穿着碎花小袄,圆圆闪闪的晨曦下,一边采落霜的红薯叶,一边唱道。 这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十家八户穷。 队里的地种玉米、麦子和谷子,一年四季,哪家见过菜毛翼儿,吃上菜蔬那是过年呢。 寨子里有一谣:“坐米面桌、吃旱烟锅、摸婆娘脚”,便是说那幸福生活的。 其时,我终是不大明了后两样的好处,可“坐米面桌”吃桌席上的酒菜,倒是让我们小孩子家每每神往的。 河街的腐竹、川的豆腐,还有煮得透香的大肉块儿,从晌午一直吃到日头落,那才叫美呢。 然而,这酒席毕竟是不多的,在乡下,大抵逢上娶媳妇、生小孩那些大喜事儿时人家才置办。随来小去,亲戚们来往,吃碗霜打红薯叶捞面就不错了。不是红薯叶不常吃,而是那筋道的捞面条不常有呢——于是,当年我就想,要是家里天天来客人该多好啊。 第一场霜刚碾过,地里的薯叶便红了。 寨子里妇女和小女孩儿,便挎了毛篮儿到地里,仔细拣肥厚的叶子采。忽然想起《诗经》里“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的句子,可诗中那女孩子却是思春的,而这寨里的女子倒是为过日子蓄备菜蔬呢。于是,现在便想,像这诗里写着的清闲的女子,定是公社书记的家眷吧。趁着好日头,把采来的薯叶摊得薄薄的,置于簸箕里晾晒,干了,封进土坛里,来年春上,随吃随拿。霜打红薯叶的吃法是下面条吃,尤其是下绿豆面条,吃起来味道蛮好。 当年,父亲在外地教书,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 每每父亲回来,妈总做最好的吃食—“晌午霜打红薯叶捞面条!”妈说着,便挽起袖子走进灶火屋。妹妹和我一听,便高兴地唱歌谣: 晌午头 头晌午 肚子饿的咕咕咕 你杀鸡我宰鹅 招待咱们好吃喝 父亲一边听着,一边笑着看着我俩。 妈妈满手面粉出来嚷:“都多大了—还不懂事?!”我吐了吐舌头,抓起妹妹的手,跑了。那天晌午,父亲给我盛了一碗霜打红薯叶捞面条。坐在老槐树下的青石上,我吃得满头是汗—— “爸,您咋不吃呀?” “饱了——”父亲伸起腰拍拍肚子。 “小孩子家儿都给你惯得上天!”妈白了父亲一眼。 事后,我才知道,那天的霜打红薯叶捞面条,父亲根本没尝一口。原来,家里白面粉所剩无几了,做成捞面刚好两碗,妹妹和我分了吃。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 生活改善,日常是不用来客也能吃上鸡鸭鱼肉的。当然,每每从城里回家看望父母,我免不了总要捎带些都市里好吃的点心给二老,可父亲看过一眼,总是说,又乱花钱,买这些东西干啥,你妈俺俩儿就好吃咱寨子里的霜打红薯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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