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大雨,烟雾迷蒙的全景。 隐约看见小小的两个避雨的人影。 这两个人--一个是行脚僧,一个是买柴的。 两人抱膝坐在城门洞的石板台基上,凝视着猛打石阶的雨点,在思索着什么事。 “不懂,……简直不懂!” 买柴的脱口说出这样一句话。 行脚僧掉头望望卖柴的半边脸,仍回过头去凝望着雨脚。 水珠儿一滴一滴地从僧衣袖角滴到石板上。 2路面 一双穿着草鞋的湿脚,噼哧啪喳地趟着雨雾茫茫的积水坑洼,溅起泥浆,急急赶上前来。 3罗生门 一个打杂儿的跑进门洞。 他站在题有“罗生门”三字的匾额底下,拧他那淋透了的头巾,擦脸上的雨水。 在石板上跺着两脚,噗叽噗叽的挤草鞋里饱浸的泥水。 “不懂,……简直不懂!” 打杂儿的似乎听到这句话的声音,才觉着这里有人,回头一看。 卖柴的正在嘟嚷着: “简直闹不清到底怎么回子事儿。” “怎么啦?……” 打杂儿的正愁躲雨憋闷,恰好有了聊天的伴儿,就挨着卖菜的旁边坐了下来,对卖柴的说: “不懂什么呢?” 卖柴的:这样的奇怪事儿,从来也没听说过。 打杂儿的:所以嘛,说说我听听哪。……好在这里还有一位看样子就是识多见广的大和尚呢。 说完,笑眯眯的向行脚僧那边,伸伸下巴。 行脚僧针对他的嘲笑,一本正经的答道: “唔,这样离奇古怪的事,恐怕那有名的识多见广的清水寺的光仁上人也没听说过。” 打杂儿的愣了一下眼,说道: “嘿,……那么说,您也知道有这么件离奇古怪的事儿了。” 行脚僧点点头,掉过脸去望一望卖柴的: “唉,就是刚才,我和这位一同亲眼看到,亲耳听来的。” 打杂儿的:嗬……在哪儿呀? 行脚僧:在纠察使署的堂下。 打杂儿的:纠察使署? 行脚僧:案子是有一个人遭了杀害。 打杂儿的:哎,杀死个把人,又算得什么呀?……你上这罗生门的门楼上去看看!不管多咱,没主儿的尸首总有个五条六条躺着哩。 行脚僧:那倒是。兵荒咧,地震咧,风暴咧,火灾咧,荒年咧,疫病咧,……连年灾难不断。再加上成群结伙的强盗,没有一天晚上不象海啸一般的到处骚扰,我简直记不清,亲眼看到多少人就象虫豸一般的死了,或者被惨杀了。可是,象方才这样可怕的事,还是破天荒第一遭呢! “可怕?” 卖柴的吃了一惊似的瞠目望着行脚僧。 行脚僧:可不是!真是可怕哟。照方才这宗事儿看起来,世道人心,简直就没法让人相信了。这可比什么强盗,什么疫病,什么荒年、火灾、兵灾都更加可怕! 打杂儿的:喂喂,大和尚!讲经说法,都听得够了。究竟是什么样儿的案子,倒象有个听头似的。只不过是躲雨没事儿干,正好听来解解闷儿。要是尽听那无聊的空大道理么,还不如去静静的听雨声好了。 三人一时无话。 大雨还在哗哗地下。 卖柴的忽然扯扯打杂儿的袖子: “喂,……你听我说吧……你也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我可真不明白,三个人,一个跟一个都……” 打杂儿的:怎么样的三个人呢? 卖柴的:我现在要说的,就是这三个人的事儿。 打杂儿的:好啦,你也不用着急,……从从容容地慢慢讲吧!……这雨一时半会儿还住不了呢。 雨脚打在罗生们的楼瓦上。 溅起白蒙蒙的水雾。 卖柴的抑制着亢奋,一句一句的说起来: “三天前,……我上山里去坎柴……” 4山路(A) 卖柴的走上山去。 肩头扛着斧子,腰里插着柴刀。 5山路(B) 扛着的斧子的刃儿,在漏过树叶射下来的夏天的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发亮。 6林中(A) 萋萋的长草掩径,长得差不多一人来高。 卖柴的分开深草前进。 小鸟儿被人声惊起,飞向天空。 7林中(B) 各种杂树的幼林。 到处都是杂草丛生得平地和灌木丛。 夏天的阳光,透过树叶儿洒成复杂的花纹,卖柴的在这花纹中走来。 卖柴的突然停下脚步。 灌木的小枝上挂着一顶漂亮的市女笠。 卖柴的取在手里很惊奇的看着。一会儿,仍旧挂上树枝,张大眼睛东张西望地慢慢望前走去。 卖柴的又停下来。 脚边有一毂辘断绳。 卖柴的低头望下看着。 他抬起头来,细心察看周围。 前面两丈远的地方,草上有个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年轻女子用的一把漂亮的木梳。 卖柴的走近木梳那边去。 他愕然惊呆了。 两条僵直的人退,从紧靠落有木梳的草边的一片幼竹丛中硬梆梆的伸出来。 8林中 卖柴的着了魔似的狂奔。 气喘喘跑得满头大汗的脸。 卖柴的画外音:……我急急忙忙就近报了官。……今儿是第三天,我被传到了纠察使署。 9纠察使署堂前 卖柴的跪伏着。 “唉唉唉,确实是的。头一个先看见那尸身的,确实就是小人。唉?问我看没看见长刀什么的?没有,什么也没看到。树枝上挂着一顶市女笠,杉树脚下有一毂辘断绳儿,还有……尸体近旁有一直梳子。遗落在那地方的东西的确只有这么一点儿。” 卖柴的退后跪下。 行脚僧上前跪供: “是的,那死主,贫僧的确在路上遇见过。唉,……三天前的过午时分。地段是贫僧从关山去山科的路上。” 10山科的驿道 炎天下的大道,白亮的耀人眼。 行脚僧风尘仆仆地走着。 他靠边儿让开路心。 金泽武弘牵着妻室真砂乘坐的桃花马,从他面前走过。 马上,真砂戴的市女笠下的挡脸帔子直摇晃。 行脚僧的画外音:女的垂着遮脸帔子,看不见是怎么个相貌;男的么……是的……不但带着长刀,还带有弓箭。 金泽武弘左手拿着一张裹有皮革的长弓,背上背着一口黑漆的箭壶,壶中插有鹰羽大箭,脸上透着幸福的微笑,打行脚僧面前走过。 11纠察使署堂前 行脚僧:那么个好汉子,竟至于遭到这样的结果,真是做梦也梦不到的事。的确是人世无常,性命什么,只不过象朝露一般。哎呀,煞是可怜! 后边跪着卖柴的和行脚僧。 前面站着反绑两臂的多蘘丸和拽着那条法绳的捕快。 捕快不时地偷眼瞅着多蘘丸的脸,用报功的口气说: “这……这个就是小的擒拿来的多蘘丸……他就是京里京外的著名大盗多蘘丸。上一回,我没有能逮住他,那时候他身上穿的也是这件蓝褂子,挎着一柄砸花的长刀……” 多蘘丸咧着嘴,阴沉沉的两眼,仰望着天空。 天上是白亮的令人觉到眼睛刺痛的云头。 捕快:是……是大前天约摸初更时分,在粟田口的石桥上。…… 12石桥上 快步走上桥来的捕快。 他停下来。 桥上趴着个人,在苦闷中挣扎。 捕快走近去,抱起他来:“怎么啦?” 痛苦的歪着嘴脸的多蘘丸。 捕快大吃一惊,放开手抽身往后一跳。 又倒在石桥上的多蘘丸。 不敢大意拉开架势的捕快。 但是,多蘘丸已经痛苦的不象人样--背上的黑漆箭壶闪着亮。 痛苦之极,指尖点地撑在石桥上的多蘘丸两只手--手边散乱着鹰羽大箭和长弓。 13桥端 桃花马拖着长长的缰绳,吃着道旁的草。 14纠察使署堂前 捕快:黑漆的箭壶,……鹰羽大箭十七枝,……皮革卷把的长弓……这全是被杀者的东西。……还有,那匹剪成沙弥鬣的桃花马也是。……可是,大名鼎鼎的多蘘丸,偏叫他自己抢来的牲口给摔了下来,分明是因果报应了。 多蘘丸忽然回过头来,怒目瞪着捕快。 捕快气焰稍煞。 多蘘丸突然纵声狂笑: “哈哈哈哈……多蘘万会跌下马来?别胡扯吧。……我那天呀,骑着这匹桃花马走着走着,口渴的难受起来。翻过了逢坂,我就在左近的山沟里喝了口泉水。大概那泉水的上游,也许有毒蛇什么的死在那里了。不到一刻功夫,肚子疼起来,把我折腾得简直眼前发黑。太阳落山时分,走上那石桥,就象我这样能忍住疼的也实在忍不住了。我便下了马趴在石桥上。……哈哈哈……说我多蘘晚会叫马给摔下来?……哈哈哈……看来下贱差人也就只能有下贱差人的想法罢了。” 多蘘丸嘲笑了捕快之后,傲慢的正面看着他。 “我自己也早知道,这颗脑袋,反正总有一天会挂在高杆上示众的。咱决不卑鄙无耻的撒谎,杀了那汉子的,的确就是我多蘘丸!我看见他夫妻俩,是在三天前那热得不得了的过午时刻。偏巧,那时候,忽然吹过来一阵风,吹得树叶儿飒飒响,要是不刮那阵凉风,这汉子也不至于叫我杀死了。” 15驿道 道旁一株大树下,树阴里草地上,舒展开五体仰天躺着的多蘘丸。 闭着眼,懒洋洋的擦着一个劲儿往外冒的满脸汗珠儿。 马蹄声。 多蘘丸微微睁眼看去。 火烧似的炎天下,大道上拖着一个黑影儿,金泽武弘牵着他妻子的坐马走过来。 多蘘丸眯着睏眼望去。 马背上是一晃一晃的一顶垂着帔子的市女笠帽。 多蘘丸眯着眼追着那笠帽。厌倦了似的又闭上。耳听着马蹄声又迷迷糊糊的打起盹儿来。 这时候,一阵风刮过来,满树的树叶儿飒飒作响。 凉风吹动他的鬓毛,多蘘丸觉得舒适,睁开眯着的眼睛。 风飘起薄薄的帔子,真砂的惊人美貌飞入了多蘘丸的眼帘。 多蘘丸好像吃了一惊似的张大眼睛盯着看。 一瞬间,帔子依旧垂了下来。 马背上摇晃着渐渐远去的市女笠. 目不转睛的盯着的多蘘丸。 他的手,下意识地握住刀把。 16纠察使署堂前 多蘘丸:只是一晃,……刚看得见的一刹那,就看不见了。 也许就是因为只看得这一眼,那女子的容貌,在我眼里简直像一尊女菩萨。我当时就下了决心:哪怕杀了那男的,也一定要把那女的夺到手。不过,如果不杀死那男的就能夺得那女子,倒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其实,那时候的心情,还是想尽可能不杀死男的,光把那女的夺到手。可是,这样的事儿,在通向山科的驿道上是无论如何下不了手的。 17驿道 “喂--喂--!” 多蘘丸一路喊着赶去。 “喂--喂--!” 金泽武弘为了卫护马上的妻子,紧紧握住了刀把,定睛看着多蘘丸。 武弘:什么事? 多蘘丸突然拔出腰里的长刀。 武弘刷的跳后一步,摆起了招架的姿势。 多蘘丸:哈哈哈哈,……我可没有坏意啊。 说着,掉过刀锋,把刀柄递向武弘面前: “你看怎样?好家伙吧。” 武弘:? 多蘘丸:请你拿去仔细看看吧。老实说,那边山里有座古坟,我给刨开了,坟里有不少这样的长刀,还有短刀、古镜。我把这些宝贝埋在树林子里,谁也不叫知道。你如果喜好的话,随便哪一件,算个便宜价钱卖给你,你看怎么样? 武弘听了,渐渐动了心。 从多蘘丸接过刀来,仔细端详。 18山路 桃花马驮着真砂,在吃道旁的草。 旁边放着插有羽矢的箭壶和弓。 19林中(A) 多蘘丸引着武弘向树林深处走去。 20林中(B) 两人朝树林深处走来。 多蘘丸:就在这丛树的那边。 武弘:你头里走。 武弘十分警惕的握着刀把。 多蘘丸苦笑一下,领头走去。 武弘跟在后面。 21林中(C) 两人走来。 多蘘丸四下里寻找: “就在这儿。那株杉树脚下。” 武弘不觉地走到杉树跟前站定,脊背露给多蘘丸。 多蘘丸象虎豹一般扑上了武弘的脊背。 22林中(B) 多蘘丸在奔跑。 23林中(A) 多蘘丸在奔跑。 24山路 多蘘丸:了不得了! 从树林里踉踉跄跄的跑出来: “你的伴儿叫毒蛇咬了。” 真砂一把抓下了市女笠,脸色苍白,象冰冻住了似的看着多蘘丸。 25纠察使署堂前 多蘘丸:……那女的脸刷的一下苍白了,冰冻住了似的盯着我,……那种纯真诚实的神色,带着一副小孩儿似的天真相儿。……我见到她这副神色,立刻对她丈夫起了妒忌的心情和憎恶的念头。有意叫她看看她丈夫被捆在杉树脚下那副丑相的恶念,在这以前不曾有过,可是这时候骤然涌上心头了。 26林中(A) 多蘘丸和真砂跑去。 真砂右手被多蘘丸牵着,左手抓着那市女笠。 27林中(B) 两人跑来。 市女笠被灌木小枝挂住了。 28林中(C) 两人走来。 真砂死僵僵的站住了。 武弘被捆在杉树根下。 真砂向武弘-- 武弘向多蘘丸-- 多蘘丸向真砂看着。 然后是:真砂向多蘘丸-- 多蘘丸向武弘-- 武弘向真砂看着。 真砂蓦地里拔出短刀,刀光一闪,朝多蘘丸的侧腹刺去。 多蘘丸刷的闪开身子。 两次、三次、四次、五次……真砂的短刀接连地猛坎过来,但都落了空。 武弘的脸。异常紧张地紧紧盯着两人来往厮杀的武弘的两眼。 相持不下,双方对睨着的多蘘丸和真砂。 儒儒进逼着的真砂地脚步。 徐徐后退着的多蘘丸的脚步。 真砂的脸。 多蘘丸地脸。 真砂的眼。 多蘘丸的画外音: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烈性的女人。 真砂猛一下里扑上来。 真砂劈空了的短刀。 多蘘丸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武弘不由得闭上眼睛。 随后垂下头,翻着眼珠偷偷看。 多蘘丸的右手,贴胸搂住真砂。 左手狠狠掐住了真砂拿着短刀的手腕骨。 然后,着了魔似的多蘘丸,把嘴脸压在气喘吁吁躲避不迭地真砂脸上。 多蘘丸猛烈地强接其吻,尽管真砂左右扭转脖颈躲避着他。 真砂右手里的短刀,出溜一下掉下来。 睁得眦裂血出的武弘的眼睛。 狂吻不已的多蘘丸的背脊。 汗水粘住隆凸的肌肉上的蓝褂子。 真砂雪白的胳膊,迟迟疑疑地搭到这蓝褂子上面。 武弘闭上了痛心的无可奈何的眼睛。 脸上的肌肉在颤颤地痉挛。 29纠察使署堂前 多蘘丸:我到底遂了心愿,没有要那男的性命,便把女的弄到了手。没有要那男的性命就……是的,我原不想再去杀死那男人的,可是呀…… 30林中(C) 哭倒在地的真砂,刷地站起身来。 追上扬长而去的多蘘丸,拦住他的去路。 “且慢!” 真砂拽住了多蘘丸的袖子: “……不是你死,就是我丈夫死。两个男人中间,不论哪一个,……给我死一个!” 多蘘丸:…… 真砂:当着两个男人面出丑,……比死还……比死还……难受…… 多蘘丸:…… 真砂:我要……我要……不拘哪一个,跟随那活下来的一个。 真砂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多蘘丸的眼。 多蘘丸凝视着真砂的眼,半晌,掉过眼去看武弘。 武弘闭着眼,脸色苍白。 树叶的影子,在他那脸上静悠悠地浮动着。 多蘘丸再看真砂。 她的瞳人儿象火焰一般。 多蘘丸手按刀柄,大踏步走近武弘。 突然拔出刀来,给武弘割断了绳子。 武弘脸色一变,站起身来马上拔出刀,一言不发,便向多蘘丸坎去。 格斗二十余回合。 多蘘丸终于坎倒了武弘。 31纠察使署堂前 多蘘丸:我即使要杀那汉子,也决不想用卑鄙龌龊的手段杀他。再说,那汉子也确实很有杀发,本领高强。......就在二十三个回合上,按我的刀法---这,大家可别忘了,光这一点,我至今还心理佩服他的---凡是和我交锋,斗上二十回合的,天底下也就只有那汉子一个人。......哈哈哈哈......什么?那女的怎么了吗?......不知道。那汉子一倒下,我当下就回头看那女的,哪里都没有找见她。大概是,看见我们对坎起来,害怕不过,逃走了吧。看来把她吓的够可以的。我走出山路一看,她丢下的那匹马,正悠悠自得地吃草呢。那女的所以打动我的心,就在她那性情地刚烈,哪知道,到头来,还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女人罢了。......哈哈哈哈......我也不想再去找她了。......什么?汉子的刀么?那汉子的刀,当天就在城里换了酒喝掉了。哎?那女人的短刀?对,提起来,倒是的,是一把嵌有螺钿的,看来很值得几文的好东西哪。......那时,我可完全忘记了。怪可惜了儿的。......这倒成了我多蘘丸一辈子没有过的疏忽了。......哈哈哈哈。 静听着多蘘丸这口供的行脚僧和卖柴的。---卖柴人的表情,好像被狐狸魅住了似的。 32罗生门 雨。 卖柴的、行脚僧、打杂儿的。 打杂儿的好像感到无聊似的打了个大呵欠: “......哼哼......”多蘘丸这个家伙,就在出没于京里的盗伙里,也是个最爱采花的家伙。去年秋天,鸟部寺的宾头卢大殿后面山上,一个象是来烧香的妇女,和一个小丫头一块儿被杀的案子,恐怕也就是这家伙干下的吧。他说的丢下坐马逃走的那女子,谁知道是在哪儿怎么了呀。” 行脚僧:可是,那女的也在纠察使署里漏了面哪。据说是托身在一个尼姑庵里,还是捕快侦察出来的呢。 卖柴的当下就嘟嚷道: “那是骗人!......完全不是实情!多蘘丸的口供......女人的口供都是......” 打杂儿的:嘿嘿,......人就是不会说实话的!......人这种东西么,对自己本身都不肯坦白的事儿多着呢。 行脚僧:那倒也许是的。......正是因为人性愚懦,才所以如此。......其所以作妄言,就正是懦弱无能之故。......甚至欺骗自己。 打杂儿的:得拉得啦。......又来说法么?在我看来,谎话也好,怎么也好。......只要是有个趣儿的就行。......究竟,那女的是怎么说的呢? 行脚僧:那和多蘘丸的口供,完全不相符。......要说不相符么,首先那女的相貌,就不象多蘘丸所说的那样,一点也看不出有刚强之气来,只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温柔相儿。 33纠察使署堂前 好一阵子只是潸潸哭泣着的真砂。 随后抬起眼泪淋漓的脸来诉说: “我乍一看到丈夫被捆在树上,当时就顾不得前前后后,拔出了短刀。......也没想想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济得多大事?......捕一会儿工夫,手里的短刀就叫人夺去了。......这一来,我,......叫人夺去了短刀的我......为救我丈夫的命,就只剩的单单的一条路了。......” 真砂伏地大哭。 稍顷,呜咽着又诉说下去: “......那个身穿蓝褂子的汉子蹂躏了我的之后,还望着我那被捆在树上的丈夫,用嘲讽的口气自夸其名道:‘自家便是如今京里大名鼎鼎的多蘘丸!’......可想而知,我丈夫该是多么悔恨啊!......可是,不管怎么挣扎,捆着他的绳子,却更加抽得紧紧的,越发的深深勒进皮肉里去。......我不知不觉的往我丈夫身边跑去。......不,我真相跑到我丈夫身边去。......” 34林中 要跑向武弘身边去的真砂。 多蘘丸突然踢倒想要跑过去的真砂。 多蘘丸斜睨着倒在草地上的真砂,大踏步走近武弘身边,夺了他的长刀,疾风似的飞奔而去。 他那狂暴的笑声,震得满树林子都应声响,笑声渐渐地小下去。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子寂静无声。 在这寂静之中,只剩下不幸的一妻一夫。 伏在草地上哭泣着的真砂,站兢兢地抬起泪眼来,羞明似的仰窥武弘。 他想要去抱住武弘地身子,不只为什么,仿佛凛然一惊似的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目不转睛地瞪着真砂地武弘的两眼。 那眼神射出冷酷的光芒。 35纠察使署堂前 真砂:......到如今我一想起那副眼神,还觉得浑身的血都要凝冻似的。在他眼睛里闪着的,既不是气愤,也不是悲伤,......只是......只是鄙视我的冷酷的光芒。 36林中 真砂定睛看着武弘的眼,叫喊: “别那样!......别拿这样眼神瞪着我呀。......” 武弘还是用冷酷的眼神纹丝不动地瞪着真砂。真砂越发急得发狂: “太狠心了。......我,宁可吃你打......不......哪怕你杀死我,都不打紧。......可是,用这样的眼神来看着我,你可太狠心了呀。......” 武弘带着冷酷的微笑,冰冷僵硬的神态。真砂仿佛是为了避开他这冷酷的眼神,两手捂住脸,哭倒在地,蓦地里跳起身来,慌慌张张地四下里寻找,从草地里拾起那短刀来,割断武弘的绳儿。 “......来吧,求你杀了我。......狠狠心杀了我!” 说着把短刀递给武弘。 武弘不接。 只是冷冷的盯着真砂的脸。 “啊啊!” 真沙发出悲痛的哀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 真砂一动不动地盯着武弘。 武弘含着冷笑的眼睛。 “别那样!......别那样!” 真砂声嘶力竭地狂喊着,紧紧握着短刀。晃晃悠悠象梦游病人似的,向武弘怀里扑倒去。 37纠察使署堂前 真砂抽抽搭搭地诉说: “......我就那样晕过去了。......等我苏醒过来四下里一看,不好了!......那时候我吓得哟,......我丈夫,......我那断了气的丈夫,胸口上插着我那把闪着寒光的短刀!大慨我就是因为这太可怕了,好像身在梦幻里,逃出了树林。......等到我清醒过来,我却是站在那山脚下的一个水池子边上......那以后我怎么了?......那其间的事,我委实没有气力再来申诉了。......我投过这个水池。......除此以外,也曾试过用别的法子自杀,但是,......怎么也没死得成。我是这么无能,......这么愚笨,......怎么好哪......” 真砂哇的一声伏地大哭。 呆呆地看着她的行脚僧和卖柴的。 38罗生门 雨。 卖柴的、行脚僧、打杂儿的。 打杂儿的:哼,......果然,我也闹不清究竟是怎么回子事儿了。......不过,女人这东西是什么事儿都会用眼泪来胡弄过去的。连自己都胡弄过去。所以,女人家的话,须是很小心地听,要不然,就会上她的当。 行脚僧:唔......但是,据那死了的汉子说出来的话,...... 打杂儿的:什么?......死了的汉子说的话?......死鬼怎么说话哪? 行脚僧:是借女巫的口来说的。 打杂儿的:哦。 卖柴的:撒谎!那汉子说得也不是实话! 行脚僧:可是,甚至于人到死后还作妄言,那是没有的事。 打杂儿的:为什么哪?老师父。 行脚僧:......我可不愿意把人看的那么坏。 打杂儿的:那就随您的便。不过,当真有什么老实人么?难道不都是自己以为自己老实么? 行脚僧:你把人说得太可怕...... 打杂儿的:哈哈哈哈......我看人这种东西么,就象是天生的尽把对自己不太合适的真事儿忘记的一干二净,光把对自己合适的假话当作真的呢。......因为这么办心理舒坦嘛。......哈哈哈哈。 行脚僧:胡,胡说八道...... 打杂儿的:哈哈哈哈......好吧,......且来听听那死了的汉子怎么说的吧。 行脚僧:...... 电闪,雷鸣。 39纠察使署堂前 奇形怪状的女巫,颤抖着身子,动着嘴巴,嘴里吐出来的声音是武弘的口音: “......我而今在幽暗之中,......在一线光明也没有的幽暗里,苦闷难受。......该咒该骂的是那个把我推落到这苦难的阴间里来的家伙!” 女巫象发疟疾般浑身颤抖着,发出非人非兽的声音,呻吟了好一阵子,然后接着往下说: “......那强盗强奸了我的妻子之后,就坐在哪里百般抚慰起我那妻子来了。......我妻子悄然坐在幼竹的落叶上,两眼盯着磕膝盖儿。......那强盗花言巧语的直说:‘......哪怕是一回,已经玷污了的身子,再去跟你那丈夫,相处之间也是不会和睦下去的了,与其跟着个这样的丈夫,还不如作了我的浑家,你有没有这意思呢?我正是真心爱你,所以才干了这桩非常莽撞的事。’......强盗这样一说,我那妻子居然听得出了神,抬起头来。......我......从来也不曾见过我妻子象这个时候那么美。......” 40林中 树影浮动着的真砂的面孔。 真砂出神地望着多蘘丸。从二人之间,看得见离着两三丈远外的武弘在着急挣扎。 那武弘的脸。---随之而来的是武弘的声音: “......可是我那美貌妻子当着眼前被捆起来的丈夫是怎么回答强盗的呢......” 真砂对多蘘丸说: “......随便去哪里都行,......随便去哪里都行,带我走吧。” 41纠察使署堂前 女巫用武弘的口音大声说: “......妻子的确就是这样说的!......可是,妻子的罪孽并不单是这么点儿。如果光是这么点儿的话,我还不至于在这幽暗里苦到这般地步。” 42林中 多蘘丸夺过武弘的长刀来催促真砂动身。 真砂盯着武弘。 突然手指着武弘,仰对多蘘丸,发出着了狂似的叫喊: “你给我杀了他。他不死,我不能跟你在一块儿。你给我杀了他---” 43纠察使署堂前 女巫显出恶鬼般的形象,大肆咆哮地倾泻着武弘的咒骂: “---这句话,就象暴风一般,直到如今还要把我倒栽葱似的吹下无底的幽暗的深渊里去,......从人嘴里曾经说出过这样可恨、这样该诅咒的话吗?......连那强盗听到这句话时都大惊失色了!” 44林中 “你给我杀了他!你给我杀了他呀!” 多蘘丸迷惘地看着拽住他不放的真砂这么喊叫。---突然抬脚踢倒真砂。 45纠察使署堂前 从女巫嘴里迸出异常尖锐的高声嘲笑。 46林中 多蘘丸脚下踏着跌倒的真砂。 慢悠悠地交抱两臂,对武弘说: “喂,......你打算把她怎么处置?......杀了她呢?还是饶了她?......你点点头回答我就行。......” 武弘茫然的脸。......随之而来的是武弘的声音: “我当时想,单凭这句话,也就可以饶恕那强盗的罪了。” 多蘘丸走近武弘一步。 “喂......杀吗?......饶了她吗?” 这当口,真砂霍地跳起身来。 刹那间,不知喊了一句什么,便向树林深处飞奔而去。 多蘘丸追去。 剩下武弘,象泥人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47树阴里的草地 武弘的声音: “那以后,不知过了多大一会儿。” 48林中 多蘘丸赶回来。 站在武弘面前,俯视着武弘。 武弘象是没有觉到,不瞥一眼。 多蘘丸拔出长刀。 割断捆绑武弘的绳子。 武弘这才抬头看多蘘丸。 多蘘丸:......女的逃走了。......就剩下我的命运了。 说着,慢步走去。 又剩了武弘一个人。 武弘茫然的仰望苍空。 49凉风刮过的树梢 武弘的声音: “......好静啊。......也不知是哪里,有人在哭......有人在哭......哭着的是谁呀?......” 50林中 哭着的是武弘。 呜咽着,解脱了绳索,摇摇晃晃站起来。 走了两三步停下来。 定睛看着草地上某一点。 草里,真砂的短刀在闪光。 武弘拾起那刀,朝自己的胸膛猛力一刺。 51纠察使署堂前 剧烈颤抖着身子的女巫。 渐渐安静下来,变成了假面似的死白脸。从她微微努动着的嘴巴,倾吐着武弘的语声,却象是从怪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声音。 “......静极了。......多么寂静呀。......阳光骤然淡下来了。......我的周围,不知不觉的笼罩上了阴沉沉的幽暗。......我就在这阴森森的寂静包围中倒了下来。......这时候,有人蹑足走进我身边来,......是谁呀?......那个人悄悄地握住了我胸口上插着的短刀,......就慢慢地抽了出去。......” 女巫叭哒一声往前扑到。 心惊胆战地看着这副光景的行脚僧和卖柴的。 卖柴的浑身在发抖。 52罗生门 卖柴的站起身来狂喊: “不对!不对!......那汉子的胸口上,并没有插着什么短刀!那汉子是叫长刀给刺死的!” 行脚僧和打杂儿的都用吃惊的眼神望着这情景。 雨还在下,困住了这三个人。卖柴的清醒过来,怯生生地看了看行脚僧和打杂儿的,便无精打采的又蹲下身去。 扯起湿袖子来擦他脸上的油汗。 打杂儿的嬉皮笑脸地一笑: “哈哈......这倒有点儿意思起来了,嘿!” 歪过头去窥看卖柴的脸: “......喂......这么说来,你合着是看见这全出戏来啦!” 卖柴的茫然望着外面的雨,点点头。 打杂儿的:那么,你为什么在纠察使署里没有把这个事儿说出来呢? 卖柴的:......我呀......我怕吃上挂络。 打杂儿的:唔,可是在这里说说,该没有什么了吧? 卖柴的:...... 打杂儿的:喂,你倒说呀!......你的话该是最有个听头了。 行脚僧:......我可不想再听了。......可怕的事儿听的也够了。 打杂儿的:哼,......如今的世界,这样的事儿可有的是呢!......有人说,因为人太可怕,甚至一向盘踞在这罗生门门楼上的鬼怪,眼下都吓的逃跑了。 行脚僧:...... 打杂儿的:(对卖柴的)说呀!这个事儿你打哪一段起知道的呢? 卖柴的:......我在山里见到一顶市女笠--- 打杂儿的:那是你说过的了。 卖柴的:---再往前走了六、七丈远,就听见女人的哭声......我便从树丛里偷偷地窥探过去,就看到了那个被捆住的汉子,哭着的女人和多襄丸。 打杂儿的:慢着慢着,那么,你说看到汉子尸首的话,是瞎造的了? 卖柴的:......我呀,......就怕吃着挂络呗......所以...... 打杂儿的:(怀疑似的目光盯着卖柴的脸)那也好......接着往下说吧......多襄丸在那儿干什么哪? 卖柴的:拜伏在女的面前赔不是。 打杂儿的:?! 53林中 哭着的真砂,拜伏在他面前的多襄丸: “......我这个人哪,一向就是个起了恶念,便顺着恶念干下去的人,我不相信这是最不受烦恼所苦的办法。......可是,今天,......却不行了。......我把你弄到手之后,越发地丢不开你了。......越发留下烦恼了。......求求你,跟了我吧。......京里京外知名的多襄丸,是这样跪着央告你呢。” 真砂哭声暂停,接着又哭起来。 多襄丸:---我呀,只要你答应作我的浑家,我就可以洗手不再干这营生了,......让你一个人享享福的这点儿钱财,我是藏着的。......不,你如果不愿意用这种不义之财的话,我能出汗卖力气,......哪怕直落的作个小买卖人,也决不叫你受罪。......只要你肯跟我,我,多么劳累都不怕。......求求你,......跟了我吧。 真砂还在哭。 多襄丸:---求求你,......你要是不肯的话,我只好把你杀死,再没有别的办法。......求你说一句吧,肯跟我。--- 真砂越发哭的厉害伏倒在地。 多襄丸:---别尽哭呀!......别哭了,回我一句话呀,你就说肯跟我好了,......说!......不肯说么! 哭着的真砂。 突然,抬起头来,挺然坐正。 真砂:那怎么成?! 多襄丸:...... 真砂突然站起身来,拾起草地里那把短刀向武弘身边走去。 切断了捆绑着武弘的绳索,哭刀在他面前。 呆立着的多襄丸: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叫我们两人决定啦!” 说着,便握住刀把盯着武弘。 晃晃悠悠站起来的武弘,摆摆手: “且慢!......我啊,我才犯不上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拼命了。” 多襄丸:?! 武弘俯视真砂。 真砂瞪眼仰望着武弘。 武弘鄙视着她,厌恶地说: 在两个男人面前丢丑,为什么不自裁呢......你这可憎的女人!” 然后对多襄丸说: “这样的贱人要她干吗?你要就给你好了!......事到如今,这样的女人,还不如抢我那匹桃花马来的伤心呢。” 多襄丸看看武弘,看看真砂,拿不定主意。 真砂没有眼泪的眼睛看看多向丸。 多襄丸定睛盯着真砂的眼睛。 有顷。 多襄丸掉头走去。 真砂赶上去: “等一等。” 多襄丸瞪她一眼: “别跟我来。” 真砂扑到在多襄丸和武弘的中间。 武弘:别哭啦,哭得再怎么可怜,也没有人再上你的当了。 扑倒在地的真砂。 多襄丸:罢了!你也不用唠叨她贪生怕死啦。......女人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这么没出息的。 真砂颓丧的神情。 颓丧的怪可怜的真砂,两肩一耸一耸地在打哆嗦。 站着的多襄丸和武弘,俯视着这情景有一阵子。 真砂哆嗦着地肩膀底下,漏出隐忍不住的哭声: “呃!呃!呃!呃!” 一会儿工夫,真砂象河堤绝了口似的笑了起来。多襄丸和武弘都用吃惊的眼神俯视着她。 真砂一下子丢开女人家的温柔假面,变成了狠毒毒的形象,破口大骂: “哈哈哈哈......你们才没出息呢!......(对武弘)......你要是我丈夫,为什么不杀了这汉子?......为什么不先杀了她再叫我死?......杀了这汉子之后,再来叫我死,这才象个男人样,不是吗?......(对多襄丸)......你也不是个男子汉。......那时我听说是多襄丸,我不由得就止住了哭。......因为我最讨厌的是一个人办事不果断。......我想,果真是多襄丸的话,或许替我打开这个没法解脱的绝境。......只要能够把我从这个无路可走的绝境里搭救得出去,哪怕怎么折磨我,怎么无法无天,都不在乎。我是这么想着的。......可谁知......你也和我丈夫一个样,也不过是个小滑头罢了。......要知道,女人是要凭腰里的刀来争夺的!” 真砂说完之后,用炯如火焰的眼光,挑拔似的看这二人。 多襄丸刷的一下抽出长刀。 真砂故意的奔向多襄丸。 才走两三步,就回头看了看武弘。 武弘也拔出了长刀。 真砂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在这怪笑声中,多襄丸和武弘的刀锋咔嚓一声碰在一起,交起手来。 两人的决斗,---并不象多襄丸所供的那样自己是那么刀法高强。 一点儿也不象他说的那么精彩,完全是残暴的乱斗。 看着他们决斗的真砂,脸色发青,渐渐后腿,逃入林中。 多襄丸和武弘还在格斗。 多襄丸终于一刀刺杀了武弘。 然后往四下里一看。 不见真砂。 多襄丸慌张。 瞪起红眼,拼命找真砂。 在树林里东奔西串发了疯似的寻找真砂的多襄丸。 过了一会儿,他悄然回到武弘死处。 茫然的俯视着武弘的尸首。清醒过来之后,立刻夺了武弘的长刀仓皇走去。 54罗生门 雨。 卖柴的、行脚僧、打杂儿的。 打杂儿的:哈哈......这倒仿佛是实话了。 卖柴的:我可不撒谎,......是我亲眼看见来的。 打杂儿的:哼哼哼,......那也靠不住。 卖柴的:我不说假话!是真的!我可不撒谎。 打杂儿的:没有一个撒谎的人说自己的话完全是谎话的。 行脚僧:这真是可怕的事了......要是任何人都不能相信,那么,这个世界就成了地狱了。 打杂儿的:是呀,......这世界压根儿就是个地狱嘛。 行脚僧:不,......我相信人!我不想把世界看成地狱! 打杂儿的:哈哈哈......光说好听的话是不中用的。......你倒想想看,......直截了当地说,如今这三个人的话,又该相信谁的哪一句才好呢?行脚僧悄然无语。 卖柴的嘟嚷着: “不懂,......简直不懂。” 打杂儿的: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人做的事根本就是无法琢磨的。 三人又默默无言。 雨还在下。 雨声里,隐约听见哭声。 三人都竖起耳朵听。 象是婴儿的哭声。 打杂儿的站起身来,四下里寻觅,转到门后。 行脚僧和卖柴的两人,面面相觑,彼此无言。 婴儿的哭声---孩子象被火烫了似的哭的挺厉害。 卖柴的和行脚僧不由的站起身来,赶向门后去看。 打杂儿的正在剥婴儿的衣服。 卖柴的:你这是干什么! 气愤愤的把打杂儿的推开。 打杂儿的打了个趔趄,肋下紧紧挟着剥下来的小衣服,喊道: “你才干什么呢!” 卖柴的:......你的心多么狠哪...... 行脚僧抱起了婴孩,站在两人之间直发愣。 打杂儿的:心狠?......这小衣服反正早晚一定叫人剥了去的,......我拿走又有什么不对呢? 卖柴的:你,你是恶鬼么! 打杂儿的:恶鬼?......我要是恶鬼,这个崽子的爹妈又该是什么哪? 卖柴的:...... 打杂儿的:自己任性地图个痛快,搞出来的崽子也不想养活,扔在路上,这崽子的爹妈才真是恶鬼呢! 卖柴的:不对!这跟你说的不一样!你瞧,小衣服上还缝着长命百岁的符咒呢!......你替扔孩子的爹妈想想看吧。......不得不扔掉自己亲身的孩子,一定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啊。 打杂儿的:哼......什么事都替别人着想,那还有个完么? 卖柴的:这,这可太自私自利了。...... 打杂儿的:......哼,自私自利为什么不行?......这是个人不如狗的世界......谁要不自顾自就活不成的世界啊! 卖柴的赫然瞪圆了眼睛,鼻孔里出气有声: “他妈的!真是!谁都只是自私自利!全都是给自己的自私自利行为辩护啊!那强盗!那女的!那汉子!还有你也是!” 打杂儿的:哼......难道你就不是那号人吗?......别打哈哈吧。......纠察使署的官儿们,也许叫你糊弄的过去;可我呀,你可糊弄不了! 卖柴的:...... 打杂儿的:我问你......那女人的短刀哪儿去了?......多襄丸也说是镶螺钿的好家伙。那把短刀哪儿去了?......难道落在草里就没了吗?......哼......不是你掖起来了,还有谁呀? 卖柴的:...... 打杂儿的:哈哈哈......怎么样?说着了吧?......哈哈,是贼偏喊捉贼,这才叫自私自利呢!......哈哈哈哈。 卖柴的缩着肩膀呆站着。 行脚僧抱着已经不哭的小娃娃,茫然望着卖柴的。 打杂儿的:(仰望天空)雨也住了。...... 回头看看卖柴的: “......喂......还有什么说的吗?......没得可说的话,我先走啦。......哈哈哈哈,......没想到躲雨躲这么久。” 打杂儿的挟着小衣裳,钻过檐滴,走下台阶。 55路上 打杂儿的噼哧啪喳汤着水洼儿走去的两脚。 56罗生门 檐头滴着水。 抱着娃娃呆立着的行脚僧和悄然垂头站着的卖柴人。 小娃娃又哭起来。 卖柴的仰起脸来。 卖柴的定睛看着行脚僧怀里哭着的小娃娃。 迟疑了一阵,走进行脚僧,伸手要接小娃娃。 行脚僧着了慌,紧抱着小娃娃往后退: “你干嘛?你还想剥这孩子贴身的布衫吗?” 卖柴的受了委屈似的望着行脚僧的脸。然后,轻轻的摇摇头: “我家里有六个孩子。养活六个和养活七个,也就是一个样的辛苦罢了。” 说着,摊开两手。 行脚僧定睛看着他的脸色: “唉呀,我错怪了你的好心眼儿了。” 卖柴的:不能怪你,......如今的世界,凡是人都不能不怀疑他啊,......惭愧的是我,......我自己就摸不清自己的心眼儿。 行脚僧:呀,你做了件好事。......亏得你,我还是可以相信人了。 卖柴的:哪儿的话呢。 卖柴的从行脚僧手里接过娃娃就钻过檐滴走去。 淡淡的夕阳余晖照着檐滴。 罗生门的全景---目送着卖柴的后影儿的行脚僧,夕阳照着抱了孩子走去的卖柴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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