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安东尼俄斯.布洛克俯卧在沙滩上。他双目圆睁,眼里布满血丝。在他的近旁,他的侍从延斯正在呼呼大睡。延斯张着大嘴,研声如雷。在他们的近旁,有他们瘦骨磷晌的马。 骑士走到水浅的地方,洗洗他的晒焦了的脸和起泡的哮唇。他回到沙滩上,跪下身子,开始早祷。他的神情忧郁而悲伤。 灰暗的天空凝滞不动,像是一座坟墓的弯顶。一只海鸥在飘翔,它的翅膀并不扇动,它发出古怪的鸣声。骑士高大的灰马昂首嘶鸣。 安东尼俄斯环顾四周。 一个黑衣人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他脸色苍白,双手藏在他那斗篷的宽大折缝里。 骑士:“你是谁?” 死神:“我是死神。” 骑士:“你是来找我的吗?” 死神:“我已经同你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骑士:“那我知道。” 死神:“你准备好了吗?” 骑士:“我的肉体很害怕,我倒无所谓。” 死神:“嗅,那并不可耻。” 骑士站起身来,浑身颤抖。死神张开他的斗篷,覆盖在骑士的肩膀上。 骑士:“等一会儿。” 死神:“他们总是这么说,我不同意缓期。” 骑士:“你不是喜欢下棋吗?” 死神的眼睛里闪射出一丝欣喜的光芒,他自夸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棋手。骑士从黑袋子里拿出一个小棋盘。他把棋盘放在地上,然后开始摆棋子。骑士的条件是,只要他仍在和死神下棋,那么他就活着。如果他赢了,那么死神就得放他走。死神同意这条件。他们俯身对着棋盘,开始对变。 大海沉静了。太阳从雾霜中升起,放射出灼热的白光。骑士踢醒了他的侍从延斯。延斯起身备好马鞍,拿起沉重的袋子。 骑士骑着马缓缓离开大海,走进海边的森林。延斯跟在后头,自得其乐地大声唱着歌。他们穿过一片石榴丛生的荒野,这荒野仿佛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延斯说起某地人们正在风传着的一些凶兆和异象,似乎都有些可怕:两匹马在夜里互相吞噬;教堂墓地的坟墓被掘开,死尸的骨骸撤满地;还有天上出现的四个太阳...... 骑士沉默不语。 他们看见一条骨瘦如柴的狗哀号着向它的主人爬过去,那人正坐在灼热的阳光下打腕。一团黑乎乎的苍蝇聚集在他的头上和肩膀上。那狗摇着尾巴,不停地哀号着。延斯走过去对那人说话。那人没有任何反应。他用手推那男人,想把他推醒,不料那人仰面倒下了。那人已经死去。他那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延斯。延斯慌忙跳上马,追上他的主人。不一会儿,他又唱起来了。 他们经过一片树林子。树荫下停着一辆帆布篷罩的马车。一匹马在那里嘶鸣,骑士的马跟它呼应。他们没有停下,继续赶他们的路。 但马的嘶鸣惊醒了另一个人,他是魔术师约夫。此时此刻,他在那帆布篷罩的马车里醒来。马车里又热又闷,约夫醒来便再也无法入睡。他的妻子米姬睡得正香。米姬和他们的儿子迈克尔旁边还睡着另一个人,这是他们马戏剧团的老搭挡乔纳斯.斯凯特,这时间他正纽声大作。约夫爬出车外,喝了口水,伸了伸懒腰,便对着他的老马说起话来。这约夫是个纯朴善良的人,善良得有些软弱。这时间微风轻拂,鸟儿碉瞅,蜜蜂和蝴蝶在飞舞…… 忽然间,这一切都停止了。约夫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冲进马车,摇醒米姬,告诉她说他看到了圣母玛丽亚。约夫激动地向米哑描述他所看到的圣母玛丽亚,他决不承认这是幻象。但米姬决不相信。 斯凯特被他们吵醒了。对于斯凯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早晨的睡眠。约夫和米姬离开马车,坐在一个箱子上。他们谈论着天气,谈论着他们的儿子迈克尔的未来。约夫唱起他自己作的歌,米姬却自个儿睡着了。 斯凯特拿着一个死神面具走过来,他说他想在埃尔西诺尔的圣徒宴会上或干脆在教堂的台阶上扮演死神,他说到处都在流传着世上要发生可怕的瘟疫的消息……米姬醒了,她含笑望着她的丈夫,她的身心充满了爱意。 迈克尔仍然在睡着。 热浪包围着一座灰色的石头教堂。骑士下马走进去,延斯慢悠悠地跟着走进来。在人口处的右边,有一幅尚未完工的巨型壁画。一个戴红帽子的画家坐在壁画前的脚手架上,他正在一大片人脸丛中勾画一张小小的人脸,那是一张惊恐变形的人脸。 延斯:“你画的是什么?” 画家:“死神舞。” 延斯:“那是一个死神吗?” 画家:“是的,他跟所有的人跳夺命舞。” 延斯不理解画家为什么要画这些东西,画家说他是以此唤起人们的死亡意识,让人们正视死亡。画家说到瘟疫的可怕景象,他嘲笑那些把一切荣耀归于上帝的人们。延斯向画家要白兰地喝,画家爽快地拿出来一瓶白兰地。 这时间,骑士正跪在一个小小的圣坛前。周围一片漆黑。圣徒们画像中的眼睛在幽暗中俯视着。基督在十字架上受难。骑士听见仟侮室里有声响,便朝它走过去。死神钓脸在铁格子窗后闪现了一下,但骑士并没有看见他。 骑士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空虚,这空虚使他感到恐惧。他说出了他对上帝的怀疑,他认为上帝是人们在恐惧中制造的偶像,人们把那个偶像叫作上帝,而上帝也许并不存在。 骑士:“我的生活是一场无用的追逐,是漂泊流浪和没完没了的空谈。我并不感到痛苦或内疚,因为大多数人的生活也都不过如此。但是我将用我的缓刑来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死神:“这就是你同死神下棋的目的吗?” 骑士:“他是一个高明的对手。但到目前为止,我没有损失一个子。” 死神:“在这场棋赛中你如何战胜死神呢?” 骑士:“我用主教同武士的联合阵势。他尚未发现这一着。下一步我将摧毁他的一个侧翼。”’ 死神:“我将记住这一点。” 死神在窗口露一下脸,便旋即消失了。 骑士大吃一惊,他压根就没有想到听他说话的是死神。他上大当了。 骑士:“你耍花招欺骗我2但我们还会见面的2我会找到办法的!” 死神的声音:“我们将在客店里再见,我们在那里继续下棋。” 骑士缓缓地举起一只手。 透过窗口的阳光照着他的手。 骑士:“这是我的手。我能移动它,通过它摸到脉搏。太阳仍旧高挂在天空。我,安东尼俄斯.布洛克正在与死神下模。”而此时此刻,延斯和画家都醉了。他们正借着酒劲猛佩。延斯说他和主人刚刚从国外归来,他们参加十字军,在圣地呆了十年。延斯说到那里的毒蛇、野兽、苍蝇、异教徒、酒、女人、虱子和热病。延斯说他的世界是他自己的世界,他对天堂和地狱都不感兴趣。他嘲弄上帝,也嘲笑自己,只爱膘着姑娘们。骑士走来喊他,他从脚手架上下来。外边明亮的阳光下,士兵和修道士正在给一个女人上枷锁。那女人面色苍白,头发已被剃光,断裂的指关节在流血。她大睁着眼睛。 士兵把血红的臭汤涂抹在那女人周围,也涂抹在教堂的墙上,说那臭汤是对付魔鬼的。而那女人是接触过魔鬼的,她将在教区边界被烧死。 骑士默默地注视着那姑娘,她满脸稚气,简直还是一个孩子。她慢慢地把目光移到骑士身上。她的神智有些昏沉。 骑士:“你见过魔鬼吗?” 修道士:“你不能同她谈话。” 骑士:“有那么危险吗?” 修道士:“我不知道。但人们相信使我们深受其苦的瘟 疫是她引起的。” 骑士走开了。 那女人开始呻吟,仿佛是恶梦中的呻吟。但骑士离去了......” 天空只有一个毒日头,像是一个红色的火球。皮革水袋空了。 森林边缘有一簇农舍,延斯朝着最近的一家走去。门开着。屋里很黑,延斯的脚碰到一个躺在地上的女人。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延斯赶紧躲在门后。一个壮实汉子从楼梯上走下来,那人背着一个布袋子,他拿起一些东西装进袋子里。他鬼鬼崇崇地溜到外屋,把手伸向地上躺着的女人——一个女人的尸体,他从女人手指上撂下一个戒指。正在这时,一个年轻姑娘走进门,吃惊地望着这陌生人。 这贼人故作镇静地警告姑娘不要去村里告发他,因为大家都得活命。他慢慢地关上姑娘身后的门。屋里几乎是漆黑一片了。 暗中响起延斯的声音:“尽管我们上次见面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我认识你。你的名字叫雷维尔。你毕业于罗斯基尔德的神学院。你是米拉比利斯博士。” 雷维尔四下张望着。 延斯:“你是十年前说服我的主人到圣地参加一支高级十字军的人。我一看见你,立即就明白了这十年意味着什么......” 雷维尔:“我是怀着虏诚的信仰行事的。” 延斯:“但是现在你清楚了,不是吗?因为现在你变成了一个贼。一种更适合一个恶棍的收益很好的职业。是不是?” 延斯猛地一下打掉了雷维尔手里的刀,一脚把他踢倒在地板上。 雷维尔:“别杀死我。” 延斯:“我不想碰你,博士。但是你记住:下一次我们再见面,我要像人们对贼那样在你脸上留个记号。我来这里其实不过是要装满我的水袋。” 姑娘:“我们有一口深井,水又凉又甜。来吧,我指给你看。” 延斯喝足了水,装满了水袋,便向姑娘讨好。甜言蜜语之后,便想抱吻姑娘,但姑娘后退了。延斯顿感索然无趣,便扛起他的水袋,拍拍姑娘的脸颊。 延斯:“再见啦,我的姑娘。我尽可以强奸你,但在你我之间,我不喜欢那种爱情。” 延斯大笑着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姑娘仍然站在那里。 延斯:“现在我想起来了,我需要一个管家。你会做好吃的东西吗?据我所知,我仍然是一个已婚男人,但我现在大有希望,老婆已经死了。所以我需要一个管家。见鬼!来吧,别站在那儿瞪眼。我救了你的命,你欠我的人情可大啦!” 姑娘低着头,默默地走向延斯。延斯朝着骑士走去。骑士正在耐心地等着他。 思巴拉斯门待客店很热闹,这里正在演戏。沿海岸蔓延的瘟疫还没有到达这地方。看戏的是各式各样的人物,一些孩子爬在树上。骑士和他的侍从延斯也在这里,他们昏昏欲睡地坐在一堵墙壁的阴影里。那个跟来的姑娘在延斯旁边睡着了。 斯凯特敲鼓,约夫吹笛,米姬在跳舞。 午间的阳光晒得人们直流汗。舞蹈结束了。 斯凯特:“尊贵的女士们,先生们,感谢你们赏光。请你们继续站一会儿,或坐在地上,因为我们将要演出关于一个不贞的妻子、她的嫉妒的丈夫和漂亮的情人——也就是我——的悲剧。” 约夫和米姬上台表演了。扮演情人的斯凯特暂时退到了幕后。这个漂亮的家伙坐在马车的后挡板上,晃着双腿,吹着口哨,一边对着锡盆照着。 他突然发现有人在看他。 一个派头十足的高大女人站在那里望着他。这是一场赤裸裸的调情,迅速,简单,热烈,闪电般地,由接近到搂抱,接着便一齐倒下了…… 约夫仍然在炎热的阳光下演他的悲剧。约夫扮演那嫉妒的丈夫,米姬扮演那不贞的妻子。观众们快活地笑着。 忽然间,一切都起了变化。人们忽然间沉默了,他们的动作也僵住了。有的女人跪在地上,有的用双手捂着脸,有的开始哺哺祈祷。从那白色的大路上,传来一阵尖利的歌声,仿佛是狂乱的喊叫。 那个沉重的十字架在山顶上摇晃着。基督在十字架上受难。那是多明我会的修道士们。他们抬着那个十字架,簇拥着那个十字架。他们有的抢着沉重的棺材架子,有的拿着圣物。他们后边跟着越来越多的人。他们扬起干燥的尘土。 修道士的行列后边是群众的队伍,男女老少都在挥舞着鞭子,抽打着自己,也抽打着别人,他们互相抽打着,互相搀扶着。他们在客店门前的十字路口停下来。十字架上的基督,是受难的基督。修道士们捂着脸跪下来,仟悔者们倒在尘土中。他们的歌声和喊声混合在一起,在这一片狂热的喧嚣中,升起一个修道士的说教声。 修道士:“上帝已宣判要惩罚我们。我们都将患黑死病死去。你们,站在那儿像是喘着气的牲畜,你们坐在那儿吃饱喝足,洋洋得意,你们知不知道这可能是你们最后的时辰?死神就站在你们身后。我能看见他在阳光下的光晕。他把他的长柄大镰刀举在你们头顶上,寒光闪闪。他将先砍你们当中哪个人呢?……你们这些麻木不仁的傻瓜,你们知道你们将在今天、明天或后天死去吗?因为你们所有的人都被判决了。你们听见我说什么吗?你们听见我的话了吗?你们被判决,判决了!。 他在众人头上画着十字。他们高唱另一首歌。仟悔者们又开始鞭打自己的身体了。他们嚎叫着,哭泣着。队伍继续行进。 延斯不相信什么上帝和末日,他是一个及时行乐的人。他压根不关心圣灵之类的东西,他只关心他自己的胃囊。此时此刻,他心满意足地喝着啤酒宣扬他的人生哲学,骑士只是疲倦地微笑着。铁匠普洛格来了。他向延斯打听看见他的老婆没有。延斯让他到客店里打听。 小小的客店里挤满了人。人们猛吃猛喝,似乎是想在大吃大喝中逃避对即将到来的灾难的恐惧。但他们的话题仍然离不开正在蔓延的瘟疫和最后的审判日……穿着戏装的约夫也在这里。雷维尔也在这里。 普洛格闯进来找他的老婆,说他老婆跟着一个戏子跑了。 雷维尔放肆地侮辱约夫,先是骂他是个“戏子”,接着骂他是坏蛋。良软弱的约夫只有一味地忍让。雷维尔逼迫约夫拿大顶,又唆使普洛格揍他,还逼迫约夫模仿一只熊。 约夫颓然跪下。有人将啤酒倒在他身上。正在这时,延斯走进来。约夫趁机逃走了。延斯瞪着雷维尔。 延斯:“你记得我们再见面我要怎样处置你吗?” 延斯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他挥手在雷维尔脸上划了一刀子。雷维尔摇摇晃晃地朝着墙壁走去。 ?糷tm最l蟮挠嗷?在海面上。这是森林附近的一个小峡谷。剧团的马车停在这里。马在静静地吃草。歌声和叫声从那客店里传来。骑士坐在地<锸t縧骸?他/衪谜t疵e字?”准В骸奥蹩硕?米姬把孩子放在地?不过谣。<b夭r>枰约赫〉模私猓刻焐喜换岬粝赂霰Ω绺绲模娴摹?br>他们愉快地交谈起来<奔/ht>客店里的喧嚣声更响了。一个黑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这是约夫。米姬伸出胳膊抱佐他。约夫孩子一样地呻吟着。米姬轻轻地擦去丈夫脸上的血污。约夫的额头上有道伤口在流血,他的鼻子也在流血,一颗牙齿也松米姬将约夫介绍给骑士。他们互相问候,接着就无话了。他们面面相翅,很有几分揽地。 约夫:“我们没有什么东西给骑士吃了吗,米姬?” 骑士:“谢谢,我什么也不需要。” 米姬:“今天下午我们刚采了一篮子野草萄,还挤了一点新鲜的牛奶……” 约夫:“那么我们有牛奶喝了。所以如果你乐意分享我们这点可怜的食物,我们会很高兴的。” 米姬:“请坐下来吧,我去拿吃的。” 两个男人坐下来。骑士问约夫下一步要到哪里去,约夫说要去参加埃尔西诺尔的圣徒宴。骑士劝他们不要到那里去,因为瘟疫正沿着南海岸朝那个方向蔓延。骑士建议约夫一家跟他穿过这森林,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到骑士家住下,也可以沿着东海岸走,那里比较安全。米姬端来了草葛和牛奶。她把食物放在他们中间,递给他们每人一把羹匙。他们愉快地品尝着野草葛,谈论着下一步的打算。这时间,延斯走来了,他的身后跟着那个姑娘。约夫认出延斯正是刚才在客店里救他的人,他热情地招呼延斯。 米姬动情地叹道:“啊,多美啊!” 骑士忧心仲仲地:“也就美那么一会儿。” 约夫却来了情绪,他要唱他刚写的一首歌,一支关于春天的歌。约夫轻轻地哼唱起来了。延斯打着哈欠躺下来。一切都是这么自然。 这气氛也感染着骑士,这气氛暂时驱走了他的痛苦的思虑,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全新的感受。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似乎突然都变得毫不重要了。他端起盛牛奶的碗,痛痛快快地喝了几口。他抬起头来微笑着。 米姬:“现在你显得不那么严肃了。” 骑士:“我将记住这一刻。这寂静,这暮色,这草萄和牛奶,还有晚餐映照下你的表情,还有迈克尔的睡姿,约夫和他的里拉琴。我要努力记住我们的谈话。我要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这记忆,就像捧着满满一碗鲜牛奶一样。这将是一个好兆头——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他站起身来,向着他们点点头,独自走去了。约夫继续弹着他的里拉琴 米姬在草地上舒展开身子。 灰暗的天空下是荒凉的海滩。荒凉而沉寂的海滩。骑士拿着他的棋盘走向这沙滩。死神正在等着他。他们继续下棋。骑士决意要拖佐他,但死神说自己时间紧。他一个劲地催促骑士赶紧下,骑士坚持要下完这盘棋,而下棋当然需要时间。死神忽然揭穿了骑士的秘密。 死神:“你要护送魔术师和他的妻子穿过森林吗?他们的名字叫约夫和米姬,他们有一个小儿子。”骑士大吃一惊。死神嘲讽地望着他。 夜幕降临。客店里的人们陆续地散去了。铁匠普洛格还坐在这里,还在为跑了老婆而忧伤。延斯来拿夜间旅行的食物,他认出了普洛格,便借题发挥,拿女人这个话题调倔起来。普洛格借酒撤疯,却是更加悲伤。他失声痛哭。延斯却兴冲冲地望着他。 普洛格:“你听着,延斯。我可以跟你一起穿过森林吗?我独自一人,不想回家了,因为人人都会嘲笑我。” 延斯:“只要你别成天哭哭啼啼的,不然我们就躲你远 远的。” 普洛格站起来拥抱延斯。 他们成了新朋友。他们微带醉意地朝着门口走去。约夫正在院子里,看见延斯跟普洛格在一起,就生气地大声叫起来。 约夫:“延斯!你当心点2那家伙爱打架2他神经不正常!” 延斯:“没错,可他现在只会哭鼻子!” 铁匠普洛格朝约夫走过去。约夫吓得脸都白了。普洛格伸出手。 普洛格:“如果我伤害了你,那真是对不起。你知道,我脾气太坏。咱们握手吧。” 约夫犹豫不决地伸出一只手,普洛格紧紧地抓住它。他甚至还要拥抱约夫。 约夫:“谢谢你,谢谢你。说不定时候真是不早了。咱们真得快一点啦。 他们匆匆上路了。 他们行走在黑暗的森林里。骑士骑马走在前头。约夫和米姬紧挨着坐在马车上。米姬抱着她的儿子。延斯和他的驮着重负的马跟在他们后边, 铁匠在延斯身边走着。延斯的那个姑娘坐在马上,像是睡着了。 月亮钻出了云层,泄下一片檬陇的月光。这群流浪者停下来。 这是死一样的寂静。 突然,一辆鬼怪般的大车从月光膝陇的林间小路上出现了。车上坐着那个女巫,她的脖子和手腕都用铁链锁着,这个稚气末脱的姑娘,正被送往她将要被烧死的地方。她的身旁坐着一个黑色的身影,这是一个修道士,他的头上戴着兜帽。 八个士兵押着这大车,他们扛着长矛,步履沉重地走着。 延斯:“你们这是去哪?” 士兵:“去刑场。” 骑士策马来到大车旁边。 那女巫神情昏沉,眼睛却睁得大大的。 延斯:“你们干嘛要深更半夜地去烧死她?这些日子人们正没什么解闷呐! 士兵:“圣徒保佑,你住口2她走到哪儿就把魔鬼带到哪儿” 延斯:“那么,你们是八个勇士暖。” 士兵:“对啦,我们是拿了钱的。这是个自愿的差使。” 骑士向着女巫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巫:“蒂恩,老爷。” 骑士:“你多大了?” 蒂恩:“14,老爷。” 骑士:“你是真的跟魔鬼结盟了吗?” 蒂恩默默地点点头,目光转向别处。 他们来到教区的边界。附近的山脚下是个十字路口。林中空地上已经堆好了柴草。士兵拴好拉车的马。他们从车上拾下两根长木桩。他们在木桩中间钉上横木。骑士下马走近大车。他搜寻着蒂恩的目光。他轻轻地抚摸她。 蒂恩缓缓地将目光转向骑士。 骑士:“他们说你跟魔鬼结盟。” 蒂恩:“你为什么问这个?” 骑士:“这不是因为好奇,完全是出于个人的理由。我也想见见他。” 蒂恩:“为什么?” 骑士:“我想问问他关于上帝的事。如果他存在,他一定知道。” 蒂恩:“你随时可以看见他。” 骑士:“怎么?” 蒂恩:“看着我的眼睛。” 骑士迎视着蒂恩的目光。他们久久地互相凝视着。 蒂思:“你看见什么了?你看见他了吗?’’ 骑士:“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士兵们拉着铁条和铁链,将蒂恩从大车上拉下来,将她拉向那刚刚钉好的木架子。蒂恩那剃光了的头在摇晃着,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她痛苦地张着嘴,像是在无声地喊叫着。 他们将蒂恩绑在木架上,接着便点燃了木架下的柴堆。一股浓烟冒出来。 骑士并不理会士兵们的警告,他并不害怕这个“魔鬼附身”的人。他从皮水袋里捧了一捧水给她喝。滚滚浓烟包围着他们。士兵们把梯子靠在一棵冷杉树上。蒂恩一动不动地吊在那里。她的眼睛睁大了。骑士一动不动地站着。延斯愤怒得说不出话来。 延斯:“我们站在这儿无能为力。我们束手无策。因为我们看见了她看见的东西,我们的恐怖和她的恐怖是一样的。可怜的孩子!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他的声音噎住了。 骑士起身上马。他们默默地离开这十字路口的刑场。蒂恩的眼睛闭上了。 他们继续在黑森林里穿行。骑士保持着他的沉默。约夫醒来了。他们穿过一片开阔的草地。这里月光稍亮一些了。铁匠普洛格忽然叫起来。他又看见自己的老婆了。森林边缘的那对情人正是莉莎和斯凯特。莉莎是铁匠普洛格的老婆。斯凯特是约夫剧团的老搭挡。这时间,他们也发现了普洛格。斯凯特拔腿就跑,普洛格抢着大锤追赶。这铁匠野猪一样地咆哮着。 他们在灌木丛中跌跌撞撞地瞎跑着。这场决斗并不精彩,因为双方都有些害怕。别的人都默默地望着这混战。那个惹祸的女人不时地尖叫着。 斯凯特和普洛格扯着噪门对骂着。莉莎扑上去搂着自己丈夫的脖子,请求普洛格的原谅,并咒骂那个勾引她的斯凯特。铁匠普洛格很有些不知所措 了。斯凯特拔出一把匕首顶在自己脖子上。 斯凯特:“她说得对。杀了我吧。如果你认为我会道歉认输,那你就错了。” 莉莎:“瞧他多叫人恶心2他多会装傻,多会演戏。亲爱的普洛格,杀死他!” 但普洛格是不会这样下手杀死斯凯特的,除非斯凯特跟他决斗。斯凯特不停地撩拨他,以图激起他的怒气。斯凯特:“我宽怨你们所有的人。不时地为我祈祷吧!”斯凯特将匕首插进胸口,慢慢地倒在地上。普洛格冲上前去,拉起斯凯特的手。 普洛格:“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呀!瞧,他已经断气了。我开始有点喜欢他啦。我看莉莎的心也太狠了……” 约夫俯身向着他这过去的同事,他说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死的演员。莉莎说这是咎由自取,她催促大家赶紧走。 他们就这样又动身赶路了。躺在草丛中的斯凯特慢慢地坐起来,拔出深插在胸口的匕首——这是一把道具匕首。 斯凯特独自放声大笑起来。 斯凯特:“啊,这是一场好戏!我可真是一个好戏子。难道我不该自己乐一乐吗?可是我到哪里去呢?我要等到天亮,然后找到一条走出森林的最近的路。现在我要爬到树上,叫那熊略、狼呀、魔鬼呀都碰不着我。” 他爬到一棵树上,在那校极浓密地树冠里坐下来,边 吃东西边唱歌。 忽然有什么异样的声音使他静下来。那是一个拉锯的声音。 他从树时间向下窥视着。他惊恐地发现一个黑影正在锯他所在的这棵树! 那锯树的不是别人,正是死神。 死神:“我要把你的树锯倒,因为你的时间已到。” 斯凯特:“没那个!我没有时间呀!” 死神:“你是没有时间了。” 斯凯特说什么也没有用。死神在一个劲地锯着。树干在嘎吱嘎吱地响着。斯凯特大呼“救命”。树被锯倒了。森林里又是一片沉寂了。 天快要亮了。 他们来到一片林间空地,疲倦地倒在青苔地上。这是一片最为荒野的地带,奇石怪树,令人不寒而傈。月亮摇摇欲坠。骑士沉默地俯身在他的棋盘上。 莉莎:“我真害怕。” 普洛格:“我们都觉得像要出什么事,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延斯:“也许是审判日到了。” 普洛格:“审判日……” 有人从黑暗中跌跌撞撞地爬来了,这是缺德的雷维尔,垂死的雷维尔,现在他染上了瘟疫,已经是奄奄待毙了。 雷维尔:“我就要死了。我,我,我?我会出什么事啊!怎么没有人安慰我!你们没有同情心吗?你们不能看着我......雷维尔硬咽着倒下了。 雷维尔:“谁能……给我一点点水……” 那姑娘忽然站起来,抓起水袋跑了几步,但被延斯拉住了。延斯紧紧地抱位她。 延斯:“没有用啦!没有用啦!我知道没有用啦!没有意义。毫无意义。我跟你说毫无意义!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雷维尔:“救救我!救救我……” 没有人回答。 雷维尔哭喊着死去了。一切重归于沉寂。 死神又一次出现了。 死神来到骑士面前,举起一只手。 死神:“我们要不要把棋下完?” 骑士:“该你走啦!” 他们继续下棋,聚精会神地下棋。约夫突然醒来,吃惊地看到骑士和死神在一起,他叫醒米姬,把这可怕的事情告诉她。她看不见死神,她看见骑士一个人在那里下棋,她怀里抱着孩子,惊憎地望着骑士和他的棋。约夫决定赶紧逃走。他迅速备好马车。米姬顺从地跟着他。 骑士从棋盘上抬起头来,他看见米姬沿着月光朝那马车走去。死神紧盯着骑士。 死神:“你有些心神不走。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骑士:“什么也瞒不了你——瞒得了吗?” 死神:“什么也瞒不了我。谁也别想摆脱我。” 骑士:“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事。” 骑士故意装出笨拙的样子,用那衣角扫乱了棋盘。死神开心地笑起来。他洋洋得意地重新摆棋子。骑士望着死神身后的大路。这时间约夫已经把马牵到了路上。死神毫无觉察,他正全神贯注在棋盘上。 死神:“我现在看见有趣的事情了。” 骑士:“你看见什么?” 死神:“下一步你就完蛋了,安东尼俄斯.布洛克。” 骑士承认自己输了棋。 死神:“你这缓刑期间过得好吗?” 骑士:“是的,我过得很好。”’ 死神:“很高兴听你这么说。现在,我要离开你了。我们下次再见面,你和你伙伴们的时间可就到了。” 骑士:“你要泄露你的秘密啦。”’ 死神:“我没有秘密。” 骑士:“这么说你什么也不知道。” 死神:“我无可奉告。” 骑士正要说话,死神忽然不见了。黎明时分。约夫一家的马车走在崎蛆婉蜒的林中小路上。树梢发出一片渗人的沙沙声,车轮碾出一片可怕的嘎 吱声。约夫和米姬躺在马车里,他们赌缩在熟睡的孩子身边,紧紧地假依在一起。风鼓胀着车篷。外面是一片闷雷般的隆隆声,像是巨人的吼叫,像是死亡天使的足音…… 暴风雨中的城堡,像是一块黑色的巨石。这城堡是骑士的家。 骑士带着他的同伴来到这里。骑士望着他的妻子,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 凯琳:“我听从十字军中回来的人们说,你正在归途中。 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所有的人都躲瘟疫去了。” 她以她的微笑抚慰着他。 骑士:“现在结束了。我有点累了。” 凯琳:“我看得出你是累了。” 骑士:“边站着的是我的朋友们。” 凯琳:“陕请他们进来,跟我们一起用早餐。” 大家在桌前坐下,默默地吃着坚硬的面包和脯得发黑的肉。凯琳高声地读着一本大厚书。 凯琳:“当耶鲸打开第七封印时,天堂里沉寂了大约半个钟头。然后我看见七个天使站在上帝面前;上帝给了他们七支号角。另外......” 大门上重重地敲了三下。延斯走过去开门。 凯琳:“第一个天使吹响号角,接着便下起混合着血的冰雹和火来,它们降落到大地上;三分之一的树木烧光了, 所有的绿草都烧光了。” 外边的雨声停了。屋里是一片沉默。 凯琳:“第二个天使吹响号角,一座着了火的大山掉进海里,三分之一的海水变成了血……” 楼梯上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们在紧张地等待着。 凯琳:“第三个天使吹晌号角,天上便落下一颗巨星,它像火把一样地燃烧着……” 那人真的出现了。那是至高无上的主。他正向着他们走来。 他们默默地从桌边站起来,互相紧挨着站在一起。他们以各自的声音向主说话。 姑娘跪下说:“这是末日啊!” 这是暴风雨后的清新的原野,海风簇郁,小鸟鸣喂,夏日的闪电在地平线上闪烁。阳光冲破云层,照耀着大地上的万物。 约夫:“我看见他们了,米姬!我看见他们了!在那边,他们的背后是黑沉沉的风雨交加的天空。他们都在那儿。铁匠和莉莎,骑士、雷维尔、延斯和斯凯特,还有死神,这个严厉的主人在邀请他们跳舞。他让他们手拉着手,让他们走成长长的一排。打头的是拿着长柄大镰刀和沙漏的主人,斯凯特弹着里拉琴走在后头。他们跳着舞在黎明时离去,这是到黑暗国去的庄严的舞蹈……” 米姬:“你看你的幻象,做你的梦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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