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孔雀》剧本
《孔雀》里的故事一直在生长着。在这个故事拍成电影之前或是之后,它都仍然会独自生长。这故事有它自己的命运,自己的年岁和盛衰。能把它拍成电影,是期望它能应运而生。我一直认为电影是这故事毕生的爱情,只有电影才能懂得它身上最优美的天性。
1.一个小城市的街道.傍晚.外.夏.
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烟雾之中。大街小巷都燃烧着六六粉,熏赶蚊蝇。城市里正在进行爱国卫生运动,标语横幅横挂在路两边。
市民们日常地下班、赶路、吃饭。这只不过是这个城市夏季生活的普遍场景,就像某个起雾的一天。
2. 一个小城市家属院的筒子楼.黄昏.外.夏.
筒子楼有宽敞向阳的公共走廊,铁栏杆护着。家家户户都在走廊搭着小厨房。
从远外可以清楚地看见每家每户,人们在走廊里来来往往走动着。
夏天黄昏开饭的时分,光线还很明亮。筒子楼的住户们在自家门前的走廊上吃饭,围着小饭桌。天气闷热,不少人手拿蒲扇。
《孔雀》里的这一家也围在小桌前。他们家坐的小板凳矮小,一家人几乎是蹲在地上。
爸爸、妈妈、哥哥、弟弟都在,空着一个座位和一付碗筷。
四口人吸吸溜溜地喝着玉米粥。天热粥也热,喝粥的声音很大。
哥哥肥胖,但一望便知,他的胖不健康。哥哥的吃相很贪,几乎是暴饮暴食。
正常人不会这等吃相的,不过他们一家人早已习惯。哥哥戴着一副老式眼睛。
姐姐挑动竹帘从屋里出来,坐到小桌前的空位上。她白衬衣,深蓝的裙子。
姐姐秀气得很,整个人显得清淡,有一种清教徒式的气质。
姐姐哥哥年岁不差上下,二十岁左右。弟弟十七八岁,处在最飘忽不定的时光中。
爸妈五十多岁的模样,庸常而善良,容颜劳顿。
一个邻居推着自行车从这家饭桌边过。
一家人专心地喝粥,没人讲话。
街上隐隐传来游行的鼓声,不仔细听以为是雷声。
爸爸、妈妈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天,以为要下雨了。
那鼓声近了,整齐隆重地响着,不知道又是什么群众活动。
楼上的邻居们三三两两亢奋地从这家人饭桌旁杂沓而过,下楼去奔赴那鼓声。
妈妈爸爸也起身离去,哥哥弟弟跟着站起来跑下楼。
姐姐沉静地喝着粥,象什么也没发生。
这一幕有些回忆的味道。
【淡出成孔雀蓝的色底。
【渐入手风琴演奏的主题音乐。叠印出金黄色字体片名【孔雀】及主创人员字幕。
【淡入。
3.走廊.午.外.夏.
老人躺在走廊上的竹椅上,摇着扇子纳凉。
姐姐坐在走廊上拉着手风琴,是一首朝鲜歌曲,单纯、明净、忧伤。这曲子在整个影片中,永远代表这种性质。
姐姐拉琴的时候没什么表情,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很美,但她不知道,或是她对她的美根本不感兴趣。
厨房煤球炉子上的水开了,水溅到火焰上,嗞嗞响着。蓝的小火焰东躲西闪地晃着。
姐姐拉着琴转头看了一眼,这水壶打扰了她。她没管,又扭头安之若素地拉完最后一个音符,才放下琴,将水提下来。
4.筒子楼下的小院.傍晚.外.夏.
爸爸妈妈一左一右护着哥哥从外面走回来。他们陪儿子游泳去了。
爸爸妈妈的形态俨然两个小喽啰,跟着自己的主子;亦或是一对尊贵的夫妇,骄傲地溜着他们珍贵的狗回来。
哥哥肩上挂着一只充气的黑色轮胎,头发湿漉漉的,他好象还在水中,两只手划着水,嘴里噗噗地吐着气。他是不懂廉耻的样子。
弟弟独自一个尾随回来,头发也是湿湿的。他的出现让人心里冷清,况且他又那么清秀。
姐姐从走廊上看见了她家人回来的情景。
她坐在栏杆前,下巴抵在琴上。她看她家人的时候,那种很遥远的眼神,象看远处的山,显得深不可测。
到现在能觉出来,她是把自己隔离起来了,也可能是把外界隔离开来了。
因此,没什么能伤害她,只有她自己办得到。
5.筒子楼走廊.傍晚.外.夏.
姐姐一家五口围在小桌前吃西瓜。
妈妈将一片西瓜放到姐姐跟前。
妈妈:让你去托儿所上班的事办得差不多了!
姐姐没什么惊喜,看了妈妈一眼。
妈妈:我把院长家的门槛都快踢平了,她总算吐了口。
姐姐有些不如意,试探地:要是不好办,我想再等等。
妈妈有点生气:还等什么!你以为好工作都等着你呢!
弟弟偷看了一眼姐姐。
姐姐埋头吃西瓜。
哥哥自顾自地吃着。
妈妈:你以为你是神仙,什么都看不上眼!这工作已经不错了,总比让你去涮瓶子强!
爸爸有些紧张,安抚的对妈妈说:她会去的!
一家人继续吃瓜,没人吭声。
姐姐抹抹嘴,起身掀帘进屋。
6.托儿所.日.内.夏.
七八个岁数不等的孩子排成一排坐在便盆上,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阿姨在给一个孩子擦屁股。
姐姐无聊地呆坐在墙边。
一个男孩手持玩具汽车跑到姐姐跟前,举着他的汽车。
男孩:阿姨,我的汽车不跑了,你给我修修!
姐姐皱了皱眉,为难地:我不会!
男孩有些不高兴,撅着嘴离开。
屋里一个小孩儿在小床上发出啼哭声。
老阿姨冲姐姐喊:小高,去看看孩子怎么了!
姐姐坐在原地没动,有些不情愿地:他老哭,我都抱了他好几次了!
老阿姨:你小时候也得哭呀,大人就不哄你了?
姐姐站起来。
老阿姨:别人想来托儿所还来不了呢,你得好好工作!
姐姐走到小孩儿床边,笨拙地抱起小孩儿。小孩儿手脚乱蹬,姐姐想换个姿势抱,一不小心,小孩儿摔在地上,姐姐吓晕了,脸色铁青地望着地上。
老阿姨失声大叫:天哪!
老阿姨冲过来,一把把姐姐推到一边,弯腰抱起孩子。孩子的头上流出血,小孩儿的哭泣声更加刺耳。
7.某家门外.傍晚.外.夏.
姐姐漠然地站在门旁,低着头,搓着双手。
旁边有两个女孩在玩倒立上墙。
透过挂着的竹帘,可以看到屋里的情景。
灯光昏暗,某家人正围坐在桌前吃饭。
妈妈垂头搭脸地站在别人的饭桌旁,那一家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骂着妈妈。
女人:你别以为赔点钱就能了事,我告诉你,我这孩子以后要是落下毛病,我一辈子跟你没完!我孩子好不了,你孩子也别想好!
男人:瞧你不疯不傻的,怎么养出那么个混蛋女儿!
老女人:你别在这儿站着了,医药费用完了你再来送!
老男人:行了,我孙子的命你就担着吧。
妈妈陪着小心:你们多多原谅!有事你们随叫我就随到!我先走了。
妈妈扭身挑帘出来,脸色不好看,没理会姐姐,径直朝外走去。
姐姐跟着妈妈走了。
8.街上.夜.外.夏.
街两边的各种商铺挑着灯。一些人坐在街边纳凉。
妈妈和姐姐一前一后地走着,神色黯然。
临街的一家住户出来一个女人,将一盆污水泼到当街,扭身回屋。
妈妈下意识地跳过那滩水。
姐姐也跳脚过去。
俩人走远。
9.筒子楼.日.外.夏.
上班的时间,人都不在,筒子楼像是废弃了。
姐姐家前晾晒着花生,摊在一块塑料布上。
喇叭里的广播体噪声,忽大忽小地飘过来。
邻居家的老太太出来,用棍子拍打晾在门前的被子。“咚咚”的拍打声很空洞。
姐姐坐在走廊上,面前放了一排医用葡萄糖瓶子,一盆捣烂的西红柿。
她用筷子将西红柿往瓶子里装,做酱用。
远远地响起飞机的嗡嗡声,隐约可闻。
姐姐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天空,又低下头干活。
10.一座高楼的楼顶上.日.外.夏.
城市在炽热的正午熟睡。远处工厂的烟囱在冒着烟。楼顶上晾满了印有红十字的白床单,大风吹着如同战旗飞扬。
姐姐来到楼顶,这是她很熟悉的场所。
她走到床单的乱阵中站住,铺开一张凉席,将一筐罗卜条倒在上面,摊匀,留下一块空地,然后躺在上面,舒心地出了口气,闭上眼睛睡去。
床单被风吹得啪啪作响。
传来嗡嗡声,天空中飞来一架飞机,越来越近,轰鸣而过。
姐姐睁开眼睛,看到是碧蓝的天空和大朵的白云。
11. 野外.日.外.夏.
姐姐骑车驶过空旷的田野。
田野远处矗立着几座巨大的散热塔。
12.机场.日.外.夏.
宽阔的军用机场,停泊着几架教练机。一架飞机正在降落。
姐姐扶着自行车伫立在机场边。
她仰头看,天空中飞机里蹦出几个黑点,那些黑点开出彩色的降落伞。
彩色的伞缓缓落到地面。伞兵们勒马一样去勒他们的伞,然后取下自己的帽子。其中有两个女伞兵,机场上的风吹散了她们的头发,她们跑着,欢快地说笑着收着伞。
姐姐凝视着,充满向往。
13.街道.黄昏.外.夏.
街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
姐姐骑车而来。七、八个男生在街上相互嬉戏着踢着燃烧着的杨树球。
小火球滚来滚去,他们相互推搡着、追逐着、欢叫着。
姐姐扭动车把左闪右躲,从中穿梭而过,脸上欣喜着。
14.家里客厅.夜.内.夏.
妈妈正给哥哥头上扎着针灸。
姐姐挑帘走进来。
弟弟在灯下做作业。
爸爸在一边嗞嗞啦啦地修着收音机。
妈妈白了姐姐一眼:你还知道回来啊!
姐姐没吭声,到洗脸架前洗了洗手,走出去。
15. 走廊上.夜.外.夏.
姐姐坐到小饭桌前,揭开纱窗罩子,吃饭。
弟弟悄悄出来坐到姐姐身边,好奇地探问:姐,你去哪儿了!
姐姐神秘地笑笑,不做回答。
16.机场.日.外.夏.
机场的上空飞机飞过。
【 16A. 机场.日.外.夏.
姐姐的幻想:
彩色的伞花开满天空。
降落伞缓缓落到地面,伞兵们跑着收伞.
三个女伞兵摘下防风罩, 露出喜悦的面庞。其中一个是姐姐,她们互相笑着。】
姐姐依旧坐在自己的自行车旁,虔诚地望着机场,刚才的一幕不过是她的遐想。
训练结束了,机场上的伞兵们拖着伞纷纷离去。
姐姐看着,脸上有些寂寞。
一个伞兵驾伞突然从天而降,落在离姐姐不远的地方,降落伞随着风势吹到姐姐身旁,将她兜头罩住。
姐姐眼前一黑。
降落伞从姐姐身上滑走,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伞兵站在姐姐面前。
男伞兵冲姐姐招招手,笑了笑,说:没吓着你吧?
姐姐有些发怔,愣楞地看着眼前一身戎装的男伞兵。
男伞兵边收伞边盯着姐姐。
姐姐马上把头扭向一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没吭声。
再见!”男伞兵抱着他的伞大步离去。
姐姐这才把头转回来,望着他的背影。
17.家里.日.内.夏.
一柱手电筒的光照在姐姐的鼻子上。
姐姐:我的鼻梁直吗?
弟弟不明所以地用电筒照着姐姐的鼻子:为什麽要鼻梁直?
姐姐:鼻梁不直是不能当伞兵的,我问过了。
弟弟就着手电筒仔细观察。
弟弟:姐,你的特别直!
姐姐兴奋地抓过手电筒关上,扔在床上,起身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塑料皮的笔记本,郑重地递给弟弟。
姐姐:给你!姐要当兵走了,留着做纪念吧!
弟弟羡慕地:你很快就走吗?
姐姐自信地:马上!先保密呵!
弟弟:当然!姐,你们部队在哪?
姐姐畅想地:我们伞兵是来回飞的,说飞到哪儿就能飞到哪儿!
弟弟:你走了以后什麽时候回来?
姐姐:我才不想回来呢!我不喜欢咱们这个小地方!不过偶尔回来看看爸妈,还有你,你们还可以去部队探亲。我们吃得可好了,每天牛奶鸡蛋!
弟弟低头翻看着笔记本里的彩色插页,是少数民族人的照片。
18.报名办公室.日.内.夏.
报名处的办公室里已经有四五个姑娘在排队了,其中一个姑娘很胖。
姐姐怯怯地走进来。
她发现负责报名的空军干部竟然是在机场向她招手的“男伞兵”,他坐在办公桌前发表格,并没注意她。
姐姐因为惊喜和羞涩愣住了,站在屋子中央一动不敢动。这种处境又使她感到一丝耻辱。
屋里报名的姑娘们和男伞兵注意到姐姐呆若木鸡的样子,狐疑地看她。
姐姐尤其感觉到男伞兵在看她了,她越发不敢动,也不敢看男伞兵。
射进屋内的阳光刺目,姐姐有些眩晕。
男伞兵和气地问:你是报名的吗?
这声音是男伞兵的。姐姐听到这声音温暖得伤感了。
男伞兵依旧和气地,甚至温柔地: 你把这个表格填一下。
姐姐依旧懵着,接过男伞兵手里的一页白纸。
男伞兵笑了一下,牙齿晶亮地一闪。
这笑太平常不过了,只对身怀心事的人触目惊心。姐姐永远不会知道,她对这笑容的负荷,使她自己和这笑容都蒙受无辜。
姐姐掩饰住内心的波澜, 走到一旁的小桌前,其他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填着报名表,姐姐拿出笔在表格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胖女孩一直在悄悄地注意着姐姐。
19.征兵体检室.日.内.夏.
七、八个姑娘穿着裤头背心排着队,胖姑娘和姐姐排在后头。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医生,手拿一摞体检表站在体秤旁。
女医生:姑娘们,一个个来吧!
一个姑娘站到秤上。
好球!”男伞兵孔武的叫喊声从屋外传来,姐姐和胖姑娘不由自主地扭头看。
男伞兵和一个男军人在石砌的乒乓球台上打球,矫健灵敏。
20.武装部门外街边.日.外.夏.
姐姐走出武装部的大门,一个穿着三点红的士兵端着枪在门口站岗。
胖姑娘和一个稍大她几岁的女孩等在旁边。女孩貌不惊人,很普通,但有心计,一眼就能看出她出身寒微。
她朝姐姐招了招手,友善地笑着:哎,过来一下!
姐姐礼尚往来地走过去。
女孩:你好!这是我妹妹,她也报名当伞兵。你们算是有缘份,以后互相照顾一下。
胖姑娘不好意思地对姐姐笑了笑。
姐姐也对她点了下头。
胖姑娘姐姐:报名的时候那个军官跟你说什么了?
姐姐平静地:没说什么。
胖姑娘姐姐:你们认识吧!
姐姐:不认识。
胖姑娘按奈不住了,揭发式地:不可能,那个军官专门走到你跟前让你填表,谁都能看出来你们有关系!
姐姐有些厌烦:我说了,我不认识他。
胖姑娘姐姐:你别生气!我妹可能误会了。我们没别的意思,大家都想当兵,互相问个消息。我听说只招三名女伞兵呀,你听说了吗?挺难当的!
姐姐诚实地:我真的不知道。
姐姐说完闪身离开。
胖女孩受了辱似地朝着姐姐喊: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能认识他,我们也有办法!
21.报名办公室.日.外.夏.
男伞兵低头在办公桌前整理报名表。
姐姐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副乒乓球拍,还换了球鞋。
她平静如水,她是有备而来的。
她单刀直入地问:我和你打一盘行吗?三局两胜。
男伞兵愣了一下。
22.武装部院内乒乓球台前.日.外.夏.
俩人对立着。
男伞兵笑了:你先发球!
姐姐也不谦让,摆好架式,抛球就发。
男伞兵回过球来,姐姐一板扣死。
他愣住,乒乓球在桌上“嗒嗒”地蹦着。
他惊讶地:可以呀!很厉害!
姐姐不看他,低下头把球拍在球台一拧,球拍转起来,不知道她是得意还是害羞。
男伞兵去捡回球,把球抛给姐姐。
男伞兵逗趣地:你不会是乒乓球队的吧?
姐姐:不是。我是报名参军的。
男伞兵恍然大悟:噢!你来报过名是吧!
他刚认出姐姐,这让姐姐有些黯然。
姐姐笑了一下:你接球吧!
她发了球,俩人一来二往较量起来。
姐姐球打得不错。她是那种有天赋的孩子,学什么都会很入门,但未必热爱。
姐姐又扣了一板,男伞兵没接住。
男伞兵没去捡球,站在球台旁,很真诚地用球拍指着姐姐说:你不要跳什么伞了,你应该去打球,真的!你一定能打出名堂。
这话他不会知道在怎样刺伤着面前的这个姑娘。
姐姐有些愠怒,淡淡地说:我跳伞也会跳得很好!
他依旧诚恳地:你听我的,不然你太可惜了!
姐姐不免苛薄了:我都不可惜,你有什么可惜的!
他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他天生是领略不了姐姐这种女孩的,虽然她能懂得他。
男伞兵:真的可惜!
他说完去捡球。
姐姐注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心里茫然一片。
男伞兵将球抛给姐姐。
姐姐心里有些孤注一掷,问道:我不打球可惜,不跳伞就不可惜吗?
男伞兵歪头打量姐姐一下:你那么想当伞兵吗?
姐姐:应该是吧!我要是打球赢了你,你可以帮我当兵吗?
男伞兵马上有些敬而远之,客气地:这我可帮不了!这种事不是帮忙的问题,公事公办。
姐姐有些沉郁,在球台上拍着球。
男伞兵:来来,打球,看看到底谁赢。
姐姐发了球,俩人你来我往。
球速明显慢下来,俩人忽然间都有些意兴阑珊。
男伞兵终断了球,问:你是不是累了?打得没有刚才好。
姐姐点头。
男伞兵: 那我们明天再打。
姐姐微笑。
男伞兵也笑笑: 明天一定决一胜负。
天空中又飞过一架飞机,隆隆地响着, 姐姐抬头看。
23. 武装部院内乒乓球台前.正午.外.夏.
乒乓球台前,姐姐独自站在一端拍打着乒乓球, 她低着头,很专注。
正午的太阳晒着她,她脸上全是汗,衣服湿透了。
她拍打乒乓球的声音钟表一样“嗒嗒”地响着。
球台的另一端,端端正正摆着一只球拍, 没有人。
24. 家里.日.内.夏.
爸爸、妈妈躺在床上午睡。
姐姐进来打量了父母一眼。
爸爸妈妈睡得很好。屋里死气沉沉的。
姐姐走到床边的椅子前,椅子上搭了妈妈的衣服。姐姐从妈妈的衣袋里掏出一把钱,犹豫了一下,抽出二十块钱,其余的钱放回衣袋里。
姐姐又看了爸妈一眼,婴儿一样蒙昧。
25.走廊上/下.日.外.夏.
姐姐从屋里出来。
弟弟坐在走廊上,正用白粉笔涂抹他的白球鞋。
姐姐见弟弟这样刷鞋,意味深长笑了一下说:你怎么用粉笔刷鞋,一走路粉就掉了!
弟弟不好意思,“嘿”地笑了一下,拍拍自己的双手。白粉雾一样飘起来。
姐姐:你身上有钱吗?
弟弟愣了一下。关于钱的话题他们是疏于谈起的,这对他们有点陌生。
弟弟:有四块钱。
姐姐:借给我用一下,等有钱我再还给你!
弟弟:行!
弟弟起身掀起竹帘进屋去。
姐姐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白粉笔,替弟弟往他的球鞋上蹭白粉。
弟弟拿着他的破铅笔盒出来,蹲到姐姐面前,打开他的铅笔盒。
是那种铁皮的铅笔盒,里面有几只笔、橡皮、塑料尺。下面垫了一层纸。
弟弟掀开垫底的纸,从里面抽出四块钱。
姐姐接过去:谢谢你!
姐姐起身背着一个军挎包从楼梯上下来。
弟弟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喊她:姐!
姐姐仰头向走廊望去。
弟弟:跟跳伞有关吗?
姐姐点头,小声地:你小声点!
弟弟从裤兜里掏出两块钱。
弟弟:我还有两块钱呢,你用吧!
弟弟把那张两块的票子扔下去。
票子飘飘扬扬,蝴蝶一样。
姐姐跳起来把票子抓到手里。
姐姐仰头看弟弟惊讶地:你真有钱呵!简直是个资本家。
弟弟有些惊慌失措:我总共就这么多,不骗你!
姐姐:好吧,等我回来搜查你!
弟弟笑笑:搜吧!
姐姐笑笑离去。
弟弟注视着姐姐远去。
26.武装部院内.日.外.夏.
姐姐背着鼓鼓囊囊的军挎朝球台走去,远远地听见胖姑娘娇声娇气的声音:哎呀,你慢一点,哎呀!
姐姐站住。
姐姐走到一棵树后,朝那边望去。
胖姑娘正和男伞兵打着球。一旁静悄悄地站着胖姑娘的姐姐捧着半块切好的西瓜,抿嘴笑着。
胖姑娘笨手笨脚地接球,两只丰乳在运动背心里招摇地晃动。她边接球边夸张地大呼小叫,逗得男伞兵哈哈笑着。胖姑娘的姐姐掰出一块西瓜上前递给伞兵。
姐姐见状,神情顿时暗淡下来,扭头回去。
27.桥头.傍晚.外.夏.
桥上,白炽的路灯照着人流,有拖拉机开过。
姐姐站在桥栏前,从包里掏出两瓶酒和烟,丢进河里,“咚”地响一声。
河水黑亮。
28.筒子楼走廊.夜.外.夏.
走廊上哥哥一个人泰然自若地喝着粥,一边看着《福尔摩斯探案集》,一边喂桌边的两只鹅。桌上其他碗筷没人动。
屋里传来妈妈悲痛欲绝的哀泣声。
姐姐走回门前停下来,踌躇了一下,掀帘进屋。
29.家里.夜.内.夏.
为了省电,灯泡度数很小,屋里昏黄一片。
妈妈坐在床上哭泣。爸爸和弟弟低头坐在小板凳上。
姐姐的回来,再一次勾起了妈妈的伤心,抽泣声大了起来。
姐姐站在门口看着妈妈。
妈妈哭诉:我明明把钱放在兜里的,可我下班买菜的时候,发现少了钱。我也不知道怎么弄丢的!我来回在路上找了十几遍,怎么也找不着。
姐姐走到洗脸架边,绞了把毛巾,上前递给妈妈。
妈妈接过擦着脸。
姐姐一家沉默着。
院子里传来女人喊自己孩子的画外音:六子,快滚回来吃饭!
妈妈叹了口气:吃饭吧!
爸爸、弟弟这才站起来,弟弟下意识地和姐姐对视一眼。
30.武装部前.日.外.夏.
隆隆的鼓声响着。人们敲着鼓欢送新兵入伍。
熙熙攘攘地站满三四十个新兵,他们穿着崭新的军装,还没佩带领章帽徽。十几个女兵站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不少过路的人驻足围观,新鲜、兴奋。
女兵陆续登上大卡车。胖姑娘满脸灿烂地挤到车梆前,朝车下围观人群中她的姐姐招手。
她姐姐欣慰地朝她回笑。
姐姐也站在人群中,脸色冷清、孤远,形同异类,无动于衷,但决不伤心和失落。
胖姑娘无意间发现姐姐,对她咧嘴一笑,没任何芥蒂地招招手。
姐姐浅浅地回笑一下。
弟弟钻进围观的人群中,他四下寻找着,看到姐姐。
姐姐站在他对面的人群中,姐姐看到了弟弟,垂下眼,扭身挤出人群。
31.楼顶.日.外.夏.
绳子上搭满了刚洗过的衣物。衣物被分开,露出姐姐的脸,她又晾上了一件,衣服遮住了她。
姐姐夹着红塑料盆站在楼边俯瞰脚下的城市。
城市在炽热的正午中熟睡。工厂的烟囱冒着烟。整个城市耀眼却毫无声息。
风吹旗帜的啪啪声传过来。
姐姐扭过身来,看到楼顶边上插了一排彩色的旗帜。
32.家里.日.内.夏.
姐姐坐在家里的缝纫机前,认真地缝着那些旗。
33.街头.黄昏.外.夏.
下班的人流上面,飘扬着一只彩旗做的降落伞。
降落伞系在姐姐的自行车后座上。她在车流中奋力地蹬着车,直视前方。降落伞飘在上空。
旁边骑车的人诧异地仰头望着降落伞。
街道两边的人骚动起来,有几辆自行车撞在一起。
迎着姐姐的降落伞,一个高大的青年刹住自行车,一只脚撑着地,匪夷所思地盯着迎面而来的姐姐和那只伞,他脸长得很硬,很冰冷。他是个工人,叫果子。他穿着上班用的劳动布工作服,屁股后面挂着电工包。岁数比姐姐大一两岁。
眼前的景观让果子百感交集,他自言自语地:我c
t n n的!
姐姐带着她的降落伞从果子面前迅疾而过。
这一瞬间,果子眼睛里光彩顿生。
他抓起自行车掉了个头,好比调转战马,飞身跃上自行车座。一支火枪夹在他车座上。
果子骑车跟在姐姐旁边。
他骄傲地随从姐姐, 迎接四周杂乱的目光。他真心认为自己是个勇敢的骑士。
姐姐忽然扭头看了果子一眼,又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降落伞。
果子对姐姐会心地一笑。
姐姐没什么反应,回头目不斜视地朝前骑去。
妈妈和邻居阿姨提着菜、油瓶什么的走在路上。
两个人同时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姐姐和降落伞。
她们都愣住了,站在原地不动。
妈妈回过神儿来,扔掉手里的菜,拔腿向姐姐跑去。
妈妈迎面使尽全力拦住姐姐的车把,姐姐栽倒在地。
果子吃惊地瞪大眼睛。
人群围上来。
妈妈难堪地带着抽泣,疯了般把降落伞从自行车上撕扯下来,狠狠地扔到地上。
姐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镇定地从人群中挤出去。
34.家里.夜.内.夏.
姐姐被爸爸、弟弟、哥哥强行按在床上,姐姐挣扎着。
爸爸将一个馒头强行塞进姐姐的嘴里,姐姐一口把馒头喷在爸爸的脸上,吓得所有的人都松开了手。
35. 筒子楼的楼梯.夜.外.夏.
妈妈穿着护士的白大褂, 随爸爸急匆匆跑上来。
36.家里.夜.内.夏.
弟弟和哥哥并排坐在客厅的床上恐惧地凝视着。
妈妈举着注射器,将里面的气体推出来。针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妈妈又从卫生盒里拿出棉球,朝爸爸示意了一下,俩人一起冲进姐姐的房间。
弟弟、哥哥坐着没动,把头扭向姐姐门口的方向。
姐姐房间里传来姐姐凄厉的叫骂声:我没疯,我没疯!不要脸,不要脸!紧接着一阵乒乓乱响,有玻璃杯摔碎的声音。然后一切声息全无,静默下来。
37.家里.晨.内.夏.
姐姐站在她的房门口面容憔悴,头发凌乱着。
姐姐乖顺地:爸,我愿意去上班。
爸爸没吱声,扭回身子,转身把门带上,走出去。
38.制药厂车间.日.内.秋.
女工们站在一个长水池前,用毛刷洗涮药瓶。她们都穿胶鞋,戴着胶手套。
姐姐站在女工中间,洗着药瓶。
车间里响彻着铮铮的玻璃碰击声,清脆刺耳。
39.药厂门口.黄昏.外.秋.
下班了,男工女工涌出来。
夕阳西下。
妈妈扶着自行车站在门口等候姐姐。车把上吊着一块猪肉和一塑料袋馒头。姐姐从人群中向妈妈走来。妈妈把车把上的食物取下来交给姐姐。
妈妈骑上自行车, 姐姐小跑几步跳到后座上, 母女俩回家。
40. 街上.黄昏.外.秋.
果子骑车停在路边,一支长腿支着地。他换了干净的白衬衣,绿军裤。
果子看到母女俩骑车从眼前过去,骑车跟上去。
姐姐意识到有人跟着,回头看见果子,她审视地看了一眼果子。
果子眼里含着某种默契的笑意,凝视着姐姐。
姐姐扭过头去。
一阵密集的自行车铃声响起。
姐姐又扭过头来。
果子的自行车超过了她们,自行车的后座上绑着降落伞,手一甩,那只彩色降落伞升空而起。
妈妈和姐姐大惊失色地看着。
妈妈突然间使尽全身力气,躬起腰奋力踩着脚蹬,不顾一切地追赶果子。
姐姐跳下车来,踉跄了几步,黯然地望着自己的妈妈。
41.阀门厂门口.晨.外.秋.
果子骑着自行车,一手扶把,一手吃着油条朝厂门口骑去。忽然看见什麽,扔了油条掉转车把,仓皇离去。
姐姐在阀门厂门口站着。
42. 阀门厂门口.黄昏.外.秋.
下班了,工人们往大门外走。
果子调皮地用自行车撞一个中年女工,然后猛地骑出很远。
中年女工笑着骂道:小兔崽子,让妈给你买糖吃呵?
女工们聒噪地嘎嘎大笑,果子也愉悦地大笑:买呀!
中年女工佯装追果子, 果子骑车躲向一旁, 他一抬头, 楞住了。
姐姐站在一边目睹着这情景。
果子慌乱地骑车离去。
姐姐紧追几步,拖住果子自行车的后座。
果子刹住车停下,也不敢回头。
姐姐走到果子面前盯着他的眼睛。
姐姐:你把降落伞还给我。
果子故意油腔滑调地:我为什么要还你?
姐姐:那是我的东西!
果子挑衅地说:我捡了就是我的!
姐姐依旧瞪着他,两人僵持着。
姐姐忽然嫣然一笑:你能来小树林一趟吗?
果子狐疑地看着姐姐。
43.小树林.日.外.秋.
树叶给风吹得哗哗直响,特别象人的笑声。
砰”的一声枪响,一群鸟扑楞楞直冲上天。
姐姐走进小树林。
果子坐在树杆上,头上挂着降落伞。他端着他的火枪往树梢上瞄着。
果子听到声响,往树下看。
姐姐站在树下,俩人对峙着。
果子从树上跳下来。
姐姐坚定地:你把我的降落伞还给我。
果子朝姐姐小奸小坏一笑,但眼睛是羞怯的,闪到一边:我要是不还呢?
姐姐:你必须还!
果子:那不可能!
姐姐:你怎麽才能还给我呢?
果子:你说呢?
姐姐默然地看着果子,弯腰退下自己的裤子抬头望着果子。
果子惊慌失措地猛闭上双眼,脸涨得通红,有些抽搐。
或许果子永远不会明白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明白也没有用。人生很器重的事情,在这么一个无意的下午,跟底片曝光一样,几秒钟就报废了,什么都不存在。
果子睁开眼睛,泪水潮湿,绝望地瞥了姐姐一眼,从姐姐身边擦肩离开,边走边从怀里掏出降落伞扔在地上。
姐姐站在原地背对着果子,没有回头。裤子堆在她的脚上,露出她的碎花裤衩。
地上的降落伞被风吹得一波一浪。风更大了,秋天的落叶飞舞起来。
画面黑下来,什么都看不见。
44.家属院.日.外.秋.雨.
筒子楼前的一块空地上,堆了一堆煤。煤堆旁整齐地排着几行刚做好的煤球,还潮湿着。
姐姐、哥哥用铁铲在和着煤。
爸爸和弟弟一人提着一个打煤球机踩煤球。
自己家打煤球,是这城市里最日常的景观。人们舍不得买做好的煤球,买来散煤自己打煤球。煤球机是铁的,扎进和好的湿煤碾两下,煤进到蜂窝状的铁模子里,用脚一蹬,一个蜂窝煤就立在地上成形了,晾晒几天就可以用了。
忽然下起雨来,妈妈抱着一卷塑料布和一卷油毛毡冲下楼梯。
空地上,姐姐、爸爸、哥哥、弟弟正用砖头往煤堆四周放,阻挡煤被雨水冲走。
妈妈冲过来,甩开塑料布盖住打好的煤球。
爸爸、弟弟赶紧过来帮她。
这一家五口无济于事地狼狈地抢救着他们的煤和煤球。
屋檐下,一家人蓬头垢面地避雨,眼睁睁望着他们的煤和煤球,就像隔岸观火一样,无力回天。
煤被雨水冲得黑汤四溢,流血一样。盖在塑料布下的煤球也要完蛋了。
妈妈看着被雨水冲涮的煤,心如刀绞,拎起铁锹扑向煤堆旁,铲起地上的泥往砖的缝隙处糊。
爸爸、哥哥、弟弟茫然地望着妈妈,无助、寒伧。
姐姐睨视着,看了一会儿,她缓缓离开她的家人,走进雨中。
地很泥泞,姐姐摔了一跤。
她离开的样子象战俘。她战败了,主动投降了。国破家亡。
弟弟扭头,看着姐姐雨中的背影。
45.制药厂车间.日.内.秋.
女工依旧刷着瓶子,干着永无止境的工作。
清脆的玻璃撞击声。
姐姐专心地洗着瓶子,麻木而安祥。
忽然一个女工尖叫起来,她离开水池往后撤。她的一只手被划破了,血渗到手套外面。
女工们对此习以为常,看了一眼继续工作。
一个女工帮她脱掉手套说:去医务室吧。
女工举着流血的手从姐姐身后走过时,只有姐姐扭头看着那流血的手。
46.小巷.日.外.冬.
姐姐走在一条僻静的小巷, 她手里拎着一捆菜。
小巷两边的墙,都刷着白石灰,很像一条医院的走廊。整个巷子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单调,冰冷。
有几个老头静默无声地在路边下象棋。
有一家住户的墙上摆了几盆花草,让人看着感激。这家人是良民了,在萧瑟秋天养花给路人看。
哪里响起手风琴的声音。拉的是姐姐吹过的那首朝鲜曲子。前奏过后,有人唱起来,也不是唱,只是“啦啦啦”地“啦”着那首歌的旋律。
这是个老年男人的声音,他这样放声高唱,让人觉着有点奇怪。
那声音是苍老的,既欢愉又凄凉,又有长啸的意思。
姐姐循声而去。
47.群众艺术馆.日.外.冬.
姐姐来到教室门口,那老人的歌唱还在继续。
教室中间摆了几排课桌, 四周放着破鼓、旗帜,几个演出用的大头娃娃,还有一架风琴。
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瘦高老头怀抱手风琴独坐在讲台上,面朝着黑板边拉边唱,花白的头发象朵蒲公英。他穿了灰色的旧中山装,人很素净,标准的艺人模样,
有一种孤寒之气,一辈子郁郁不得志。
姐姐拎着菜站在教室的门口向里望着。
老头警觉地掉过头来看,却没有停止拉他的手风琴,只是嘴里的“啦啦”声停了。
他对姐姐客气地笑了笑, 又掉过头去面朝黑板拉他的琴。
姐姐听了一会儿,掉头走了。
48.药厂车间.黄昏.内.冬.
工人都下班了,车间空荡荡的。姐姐倦怠地坐在车间里想着心事。
姐姐挽起左臂衣袖,看自己的胳膊,她咬了咬嘴唇,右手一把抓到左胳膊上,几道血红的划痕渗出血来,姐姐又咬牙抓了一下,又是几道血痕。
姐姐盯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胳膊,长舒了一口气, 她小心地把衣袖拉下来,盖住自己的胳膊。
她起身走出车间的大门。
49.群艺馆教室.黄昏.内.冬.
熟悉的琴声从里面流淌出来。
姐姐站在教室外,靠在了门框上。
老头拉着那首好听的曲子,看见靠在门框上的姐姐。
他停下手里的琴,脸上展露出欣悦,有些怯懦地:你进来听吧。
姐姐没有动,温柔地笑了。
老头:你喜欢手风琴吗?
姐姐点头。
老头相见如故起来。
老头:没有人喜欢听我拉琴,都说我拉得不好。你是头一个愿意听我拉琴的人,真是难得!
姐姐忽然问:您有孩子吗?
老头有些纳闷,还是说:有啊,怎么了?
姐姐:你肯定是个好爸爸!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老头儿难为情地垂眼笑了:孩子没说过我坏,可也不太喜欢我。
姐姐小心地挽起衣袖,露出她伤痕的胳膊,向老头儿走过来。她把自己的胳膊递到老头儿眼前。
老头儿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看着那胳膊,很疼似地咧了一下嘴。
姐姐:我家里人抓的。
老头儿诧异地:这总是不应该的!
姐姐:我不喜欢我家里人,他们也不喜欢我。我觉着我生错人家了。
老头儿严肃地抬头看着姐姐。
姐姐忽然乖巧地笑了一下:也不怎么疼。
她又小心地卷下衣袖,盖住自己的胳膊。
姐姐:我认您当干爸吧!
姐姐眼睛真是渴望,信任地望着老头儿。
老头儿慌乱不堪地:……不……不过我倒是可以教你拉琴!
姐姐如愿以偿,灿烂地笑着:我会拉琴!
她从老头儿身上取过手风琴套在身上,拉起了那首朝鲜乐曲。她拉得很美。
老头儿被姐姐的琴声感染,兴奋起来。
老头儿:你会跳朝鲜舞吗?
姐姐拉着琴摇了摇头。
老头儿:我跳给你看,我在文工团的时候跟朝鲜人学的。
她的干爸随着音乐,张开双臂,跳起朝鲜舞,象只鹤一样。这真是翩翩起舞。
他正跳着,忽然站住,放下手来,看着门口。
门口站了两个中年妇女,正狐疑地看着屋里这一幕,两个人拿着演出用的折扇。
姐姐停下琴。
两妇女干笑了两声消失在门外。
姐姐担忧起来:她们是谁?
干爸说:以前我老是认为,从突然有一天开始,一切都变得好起来,可那一天一直没有出现。我想那一天永远不会出现了。
有脚步声近了。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朝屋里的姐姐和她干爸打探了几眼,转身离去。干爸捶下了头,神情黯然。
50.家属院.日.外.冬.
嘭”地一声响,米花儿爆好了, 从布袋子里倒出白花花的米花儿。
六七个人抱着盛满玉米、大米的盆子排队爆米花儿。弟弟站在最后。
姐姐来到旁边朝弟弟招手,让他过去。
弟弟走到姐姐跟前。
姐姐按奈住内心的欣喜,故意很平常地说:今天晚上6点半,在东方红电影院门口等我,请你看电影。
弟弟开心地:我好长时间没看电影了!姐,你等我爆米花儿吧,热的好吃。
姐姐:我还有事儿呢,你去吧。
51.电影院门口. 傍晚. 外. 冬.
弟弟站在电影院门口四下张望着。
电影开演了,一两个人匆匆赶进影院。一些画得恶劣的海报贴在墙上,电影院显得简陋。
姐姐和她的干爸并肩走来, 并不慌忙的样子。
干爸真的又高又瘦,姐姐随同他走着,很是相依为命的景象。天光又暗,让人记起“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样的旧诗。
弟弟看到姐姐,匆匆奔过去,他没有意识到姐姐旁边还有个人。
弟弟:姐,我等你半天了,电影都开始了。
姐姐温柔地:没事儿,刚开演。
姐姐站定,看了干爸一眼,对他说:这是我弟。
干爸友好地:你好!
姐姐骄傲、卖弄,甚至有些轻狂地对她的弟弟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认的干爸!
弟弟被姐姐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戒备地用眼角扫了她干爸一眼,局促地低下头,一只手啪啪地弹着手里的票。
姐姐没注意到弟弟的窘态,换了一种乾坤已定万事大吉的口吻说:反正咱爸咱妈不喜欢我,但总会有人对我好的!你也应该找人对你好,咱爸咱妈也不喜欢你!他们只喜欢他们的老大!
弟弟仍旧“啪啪”的弹着那张票。
干爸稍微感到尴尬,提醒道:先看电影吧。
姐姐对弟弟说:我是为你好!走吧。
姐姐和干爸往影院门口走,弟弟低着头跟在后头,他们三人进了电影院。
52.电影院里. 内. 冬.
姐姐和弟弟并排坐着,姐姐旁边的位置空着,她聚精会神看着银幕。
弟弟萎靡、散漫地瞪着银幕,视而不见。
干爸抱着一堆零食朝姐弟二人挤过来。
干爸坐到姐姐旁边,把那些食品递给姐姐。
姐姐舒心地笑了笑,接过食品。
姐姐将一包瓜子放到弟弟腿上,自己嗑起瓜子继续看电影。
弟弟低下头,拿起一个瓜子送到嘴上嗑。电影闪动的光影照到弟弟脸上,他哭了。眼泪无声地滴落着。
他的姐姐和她的干爸爸没有觉察,入迷地盯着前方的银幕,放的是外国翻译片《叶塞尼亚》。自始至终我们看不到电影的画面,只听到抒情的电影旋律。
53. 制药厂车间.日.内.冬.
姐姐漠然地站在池子前涮瓶子。
从门口气势汹汹地走进一男一女,两人都长着龅牙。
姐姐还没反应过来,被男子一把揪出来,女人抬手就给了姐姐一耳光。
女工们都扭头看,却没人过来劝阻。
姐姐与他们撕打,被重重踹到地上。
那对男女乘势离开。
姐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拢拢头发,又走回水池旁继续她的工作。女工们没人理她,各自干着活。
54.急救室里.日.内.冬.
干爸倚在床上打着点滴,已抢救过来,电得嘴歪眼斜。
他的爱人和暴打姐姐的那一对男女守候在床边。
爱人是个面容凶悍但又哀苦的老妇,邋遢不堪,也长着一口龅牙,一生挣扎不甘。这一对儿女随他们的母亲,都长着龅牙,好像以此来表示对母亲的孝顺。
姐姐的爸爸、妈妈在一旁站立着,有人通知了他们这起事件。他俩罪人一般正面对羞耻的噩运。
姐姐不动声色出现在门口。
干爸的家眷们开始鄙夷,声讨地瞪着姐姐。
干爸哆哆嗦嗦地要起身,他的老伴很厌恶地扶他。
姐姐的父母哀怨地瞅了女儿一眼,又把目光投向病床上的“病人”,等待着审判。
干爸清了清嗓子,求助地看着他的干女儿。
干爸:我的家人,你的父母,都在这儿。有人造我们俩的谣,污蔑我们的清白。今天,你当着大家的面,澄清我们的关系,证明我们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姐姐没有答话,望着她的干爸,片刻, 她鄙夷地说:既然我们没有关系,你干嘛要摸电门?!
姐姐说完,撤回眼睛,掉头离开。
门空着,只能看见医院雪白的墙。
画面隐黑。
55.河边.日.外.春末.
河岸上长满了绿草。
姐姐独自坐在岸边,望着流逝的河水。
一辆车开过来停在姐姐身后。
姐姐扭头看。
小王从车里出来。他二十五、六岁,相貌平平,街上随处可见这样的人,没任何特点,不可爱,也不讨厌。家境平平,他这一生全靠自己,因此务实,没任何奢侈的向往,市井气十足。他爱面子,也善于察人脸面。他为民政局的局长开车。
小王冲姐姐招招手,奔过来。
小王:不好意思,迟到了。
小王坐到姐姐旁边。姐姐对他礼貌地笑笑。
小王:本来下午没事,我们局长家来了个亲戚,要我到车站去接。我紧赶慢赶往这儿跑。
姐姐:没关系!
小王从裤兜里掏出一条纱巾。
小王:送你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姐姐:谢谢你,让你花钱了。
姐姐笑笑,把纱巾围在脖子上。
小王审视着,夸讲道:挺配你的!
姐姐:你很会买东西。
俩人一时无话,都望着河水。
姐姐着重地说:你会和我结婚吗?
小王正陶醉在相恋的幸福中,对于结婚这一更大的幸福还没敢想。这更大的幸福提前来到,使他有点消受不起。
小王慌乱说:可我们才见了几次,你会舍得嫁给我吗?
姐姐心中早已繁花落尽,对于“结婚”太平常不过了,她从没憧憬过这样平常的事情,这不在她的兴趣点上。小王如此动情的反应,倒让她有点看不起,但她内心又感动。
姐姐用一种耐心而温顺地态度:有什么舍不得的?!每个人都会结婚的,又不只是我一个人。大家都这么过,不结婚干什么?
小王喜出望外,嘴上却客观地说:我们要不要再相互了解一段时间?
姐姐清淡地开了一句玩笑:了解的再多,我也没多么好,你也没多么坏!
小王开心地笑起来。
姐姐:小王,如果我们结婚,我有个条件,只有这一个。
小王:你说!
姐姐:帮我找个清闲的工作,别让我洗瓶子,别再让我和那些女人在一起。
小王严肃起来:我会想办法的,不管怎么样,咱也是领导的司机,求领导办件事,总该可以吧!
姐姐点点头。
56.家里.内.夜.夏.
爸爸、妈妈在屋做咸鸡蛋。他们把鸡蛋滚上泥,再沾上盐,放进坛子里。
姐姐抱着一摞洗好的碗进来, 放进橱柜里。从脸盆架上取下毛巾,擦了擦手。她看了爸爸、妈妈一眼,拉过来一把小凳子坐下。
姐姐:爸、妈,跟你们说件事。
妈妈、爸爸照旧干着活。
妈妈:什么事?
姐姐:我准备结婚。
妈妈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鸡蛋,抬头审视姐姐。
妈妈没接话,沉默了一会儿。她“啪”地把一个鸡蛋扔在地上。
爸爸定在那儿,支叉着沾着泥的双手,紧张地看着妈妈。
姐姐起身拿来扫帚和灰斗,把地上的鸡蛋扫干净。
57.家里.内.日.夏.
家里的地上铺了席子。
妈妈和姐姐坐在席子上做棉被。
大红丝绸的被面,喜气洋洋地被阳光照着。
母女俩一针一线地缝着,谁也不说话。
外面走廊里谁家做饭,“嗞啦”的声音传进来。
妈妈:你去做饭吧,我一个人缝。
姐姐放下针线,起身穿鞋出去。
58.巷子里.日.外.夏.
弟弟和哥哥一人蹬了一辆小三轮车, 车斗里放那些红色的包袱。
弟弟:哥,一共十六个包袱,小心别掉了。这可是姐的嫁妆!
哥哥:知道!
弟弟:姐夫家给包袱钱一定要说“谢谢”!
哥哥:知道!
弟弟:人家留咱们吃饭可别真留啊!
哥哥:知道!
哥哥问弟弟:一个包袱给多少钱?
弟弟白了哥哥一眼:财迷。
哥哥“嘿嘿”傻笑起来。
哥哥停下车来,弟弟扭头看他,也停下车。
哥哥:弟,你再给我一个包袱吧,你怪沉的!
说完哥哥停下车“嘿嘿”笑起来。自己从弟弟的车斗里取出一个包袱放进自己的车斗里。
59.新华书店门前.日.外.夏
姐弟俩停在门前。
姐姐从兜里掏出五毛钱。
姐姐:你帮我买本书,两毛四,粉红皮的,五个字。
弟弟奇怪地:啥书啊?
姐姐:你别问了。
弟弟:那我怎么说?
姐姐:你就说要二毛四一本的,粉红皮,五个字。
弟弟:行!
弟弟接过钱走进新华书店。
60.新华书店柜台前.
弟弟对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售货员说:我要本书,两毛四,粉红皮,五个字的。
售货员孤疑地看了弟弟片刻,扭身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放到柜台上。
售货员:是这本吗?
弟弟看了一眼那书,书名是《性知识手册》
弟弟的脸腾地红了,他难堪地不知道把眼往哪儿放。他把钱往柜台上一放,抓起那本书就往外走。
身后,售货员喊:还没找钱呢!
弟弟头也不回走出门去。
61.喜临门饭馆门口.日.外.夏.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喜临门饭馆前贴着大红喜字。
客人都散了。
哥哥和弟弟在放鞭炮。
爸爸、妈妈都脸色彤红地站在大红喜字的下面。
小王穿着西装戴着红花推着崭新的自行车和也戴着红花的姐姐站在路边。
小王向这一家人告别:爸、妈,那我们回去了,你们也回去休息休息吧!
爸、妈向姐姐二人挥挥手。
小王骑上车,姐姐坐到后座上,离去。
姐姐坐在自行车上回头凝望了她的家人一眼。
她一家四口站在喜临门口没有动。
姐姐转回头去,小王驮着她骑远了。
62.筒子楼走廊.日.外.夏.雨.
雨天。爸、妈、哥哥、弟弟坐在走廊的小木桌旁吃晚饭。
哥哥喝粥的声音仍旧那么大,饥寒交迫的样子。
姐姐拎着雨伞走过来。
妈妈看见,招呼:吃了吗?
姐姐:吃过了!
姐姐把伞靠到墙上,拖过一个木凳坐到旁边,她已经是局外人了。
妈妈:小王呢?
姐姐:出车了。
一家人继续埋头吃饭。
姐姐看着自己的家人,很孤独的样子。
姐姐嗫嚅着:爸、妈……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
爸爸、妈妈止住吃饭的嘴看着女儿。
妈妈:啥事?
姐姐低头,一只脚搓着地。
姐姐:我想在家吃饭,每月交伙食费。我不想在他们家吃。
妈妈:这恐怕不太好吧!你嫁到人家去了,不在人家吃饭怎么行。
姐姐沉默了一会儿。
姐姐:我吃不饱。
爸爸、妈妈吃惊地看着姐姐,弟弟也抬头看姐姐,哥哥自顾自地吃着。
爸爸:凭什么不让你吃饱?
姐姐:不是不让我吃,他们家碗太小了!
妈妈哭笑不得:那你多盛几碗就是了。
姐姐:我是多盛,可我不好意思一直盛。他们家人的饭量那么小,显得我那么能吃,跟个饭桶似的。我一盛饭,他们家人就惊讶,你真能吃啊!
妈妈:饭桶就饭桶,你本来吃多少就是多少,又不是故意到他们家多吃,我去跟你婆婆说,给你换成大碗。
63. 婆婆家.夜.内.夏.
小王一家人在桌边吃饭。
婆婆脸色不大好看地把一只盛满粥的大海碗放在姐姐的面前。
小王、小王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妹妹以及婆婆都还用着很小的碗。
小王另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妹妹从屋外进来。坐到饭桌边。
小妹妹看到那只大碗,非常佩服地对姐姐说:你可真能吃啊!
姐姐尴尬地笑笑。
婆婆:吃饭吧!
一家人埋头吃饭。
64. 空镜.落雪的城市.外.冬.雪.
65. 民政局的传达室.日.内.冬.
光线阴暗。
姐姐穿着当时流行的带蹬腿的紧身健美裤,纹了大黑梅,恶俗不堪,俨然象个中年妇女,正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围在火炉边,烤着火看着小人书。男人长相粗鲁。他叫老郭。
炉火四周烘烤着花生米,放着一瓶劣质白酒和两个酒杯,还有一摞小人书。
老郭倒了酒,对姐姐说:高儿,来!
两人碰杯,各自捏了一稞花生米嚼着,继续看小人书。
老郭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扑扑”乐几声。
屋外传来汽车喇叭声。
姐姐不耐烦地起身说:没完了,我去吧!
老郭起身去拢拢火。
姐姐进屋:真她娘的冷。
姐姐又斟满了两杯酒说:来,郭师傅,干了。
窗前人影一闪,姐姐看见了什么,慌忙将自己那杯酒扔到煤灰上。
老郭诧异地看着。
小王撩帘进来:晚上我出车,不回去了!
小王白了姐姐一眼,扭身出屋。
姐姐抿嘴对老郭一笑,弯腰捡起酒杯。
老郭:你们家小王疑心太重!
姐姐混不吝地:他别把老娘惹急了。
66.筒子楼走廊.日.外.夏.
姐姐提着一个大箱子走上楼梯,出现在走廊上。
画面隐黑。
67.筒子楼走廊.日.外.夏.
两三年之后,一个闷热的夏季的傍晚,姐姐一家四口(没有哥哥)如同往日一样,坐在小木桌前吃饭,他们吃饭还是那么专心。
弟弟已经判若两人,他穿了紧身仔裤,花T恤,时髦得很,是成年人了。
姐姐是“老了”许多,衣冠不整,大粗黑眉毛格外扎眼。
68.街上.日.外.夏.
雷阵雨的天气,阴晴不定。
街上。姐姐和弟弟提着菜篮走在街上。姐姐穿着拖鞋。
姐弟俩走到邮局对面。姐姐看见什么人,定定地站住。
弟弟也站住。
姐姐什么招呼也没打,扔下弟弟横穿马路。
姐姐走到邮局门口。
一个男人靠着自行车在吃包子。自行车前梁上绑着小孩座。他吃得很香。
姐姐走到男人跟前站住,咧开嘴浅笑了一下。
姐姐仰着头对那个男人讲:我刚才还跟我弟弟说,你会一直爱着我!
吃包子的男人张着嘴还没咽下。他大惊失色的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又忽然客气地笑了。他的牙齿上沾着绿色的韭菜。
男人:你贵姓?
银幕倾刻黑了,停电了似的。
银幕又亮起来,依旧是那男人客气的容脸。
这笑容是我们熟悉的,那个伞兵的笑。
他脱下军装了,人已庸常,肚子已经起来了。
姐姐带着那种特有的笑扭过身,穿过马路。
弟弟等在路边,姐姐走过去站住。以下我们只能看到姐姐的背影和她的黑辫子,看不到她的脸。
弟弟:他是谁?
姐姐:一直爱着我的人。
弟弟幸福地也笑起来。
弟弟:他跟你说什么?
姐姐:他说他一直爱着我。
弟弟侧过姐姐的头向路对面的男人望过去。
弟弟:他孩子都那么大了!
姐姐无所谓地:那有什么希奇的!我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男伞兵用车驮着他的孩子,和他的爱人并肩走去。他的爱人是胖姑娘的姐姐。
69.菜场上.日.外.夏.
姐姐和弟弟蹲在一堆西红柿的两侧挑捡着。
姐姐挑着西红柿。她已经默默地哭着,泪水滔滔而下。
弟弟没有觉察,埋着头仔细地挑选着西红柿。
画面隐黑。
70.肖像.
银幕亮起来。
姐姐站在银幕上,背景灰扑扑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整个银幕象是一张她的全身照片。她没什么表情。
这是影片当中,姐姐婚前年轻时的样子。她望着摄影机,望着观众。
这好象是一个告别仪式,姐姐与观众告别,观众也与她告别。我们观赏了她,也就是她观赏着我们,画面再次隐去。
影片往后的故事中她还会出现,但她的再出现,不过是过客了。
71.面粉厂.日.内.冬.
库里堆满了面袋。四个青年工人偷着懒在玩扑克牌。他们全身上下沾满面粉,雪人似的。
哥哥一个人背着两袋面进了车间,累得吭吭直喘气。
他以前的出现,或许没有引起我们太多的观注,大概只感觉到他有点傻,他总在吃,他那么胖,现在,我们看清了他。脸还残留着孩子的天真之气,与他硕大的身体相衬,真是无辜之感。他总是笑吟吟的,好象是因为活着而喜悦不已。每一天都是他一件新的礼物。他确实是快乐的,生活中遭遇什么事,对他来讲都是与他嬉戏。没有人跟他平等交流,他也就不知什么是不平等。
哥哥把背上的面袋甩到车间旁边的面袋上。
打扑克的四个工人叫起好来:好!胖子!今天表现不错,再背两袋。
哥哥受到表扬兴奋极了,他拉了个样板戏的山膀动作,嘴里还锣鼓点伴奏:铿!铿铿铿铿!
工人们稀稀啦啦给他鼓掌。
哥哥又背了两个面袋进来,放到面袋堆上。
他拍拍手,朝打扑克的四工人走过去。
其中一个叫张喜的工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胖子,以资鼓励!
哥哥笑眯眯地接过来,放进口袋。
哥哥又伸手管张喜要烟:再给一根抽!
张喜笑骂:胖子,你是没长毛儿,长毛儿比猴还精。
张喜递烟给哥哥。
哥哥得意地说:那是!
张喜给哥哥点着火。
哥哥愉快地吸了一口。
张喜坏笑着:再来两袋吧!你多抽了我一支。
哥哥:我累了。
张喜:你他妈还知道累呀?你背不背?
哥哥有些畏惧地低下头,不敢看张喜。
张喜威胁地:不背是吧?
另一个工人:赶紧出牌。先关他一会儿禁闭。
张喜拎着哥哥的后脖领子走到一个大面筐跟前,哥哥自觉地躺进面筐里,并将另一个面筐盖在上面把自己扣在里面,张喜离去。
72.面粉厂厂房.内.夜.冬.
一只厂子养的猫“喵喵”地叫着,在面袋上踱来踱去。
厂房内空无一人,月光清冷地投射进来。
大门吱呀被拉开,灯亮了,门房老头儿和爸爸进来。
老头儿扯开嗓子喊:高卫国!高卫国!
地上放着几只盛面用的大箩筐。两只扣在一起的箩筐被扒开,哥哥从大箩筐里爬出来。满头满脸面粉,睡眼惺忪。
门房老头:这孩子,怎么睡面筐里!
爸爸沉着脸走过去,替哥哥拍打身上的面粉,荡起烟雾。
哥哥摸出那包烟,高兴地举到爸爸眼前。
哥哥:爸爸,我挣的,给你抽吧!
爸爸气恼地一把打掉哥哥手里的烟。哥哥傻愣愣地瞪着眼。
爸爸独自离去。
哥哥倔强地立在原地,望着地上的烟。
爸爸走了几步停下,回头看他的儿子,又无可奈何地走回哥哥身边,捡起地上的烟,望了儿子一眼走去。
哥哥随着跟上。父子俩一前一后的走了。
73. 家里客厅.夜.内.冬
哥哥坐在椅子上,妈妈给他头上扎着针灸。
扎完,妈妈说:吃饭吧!
哥哥生气地保持沉默,望着大方桌上热气腾腾的面。
哥哥:我不吃!我爸他看不起我!
妈妈苦笑了一下:怎么会呢!你爸对你最好!
哥哥:那他把我给他的烟扔了,我是一片好心!
妈妈:你爸是不愿让你吃亏。
哥哥不爱听:就你们天天说我吃亏!我根本没吃亏!
妈妈不好再说下去,掉转话题:咱不去面粉厂上班了,再给你找个更好的工作!
哥哥:我不要,我都换了七个工作了,朋友都交不常。
妈妈:咱得找个学技术的活,以后没点技术没法混饭吃,咱不能抗一辈子面袋呀!
74.筒子楼.日.外.冬.
噼噼啪啪零星的鞭炮声。
许多人家的门上贴着春联。
75.家里.日.内.冬.
一家四口围坐在桌前。爸爸蹲在地上写春联。
姐姐是她结婚前的样子,她还年青,还没结婚。
这一家五口很欢喜的神情。妈妈打开一个牛皮纸袋,倒出一堆玻璃纸包着的奶糖,五彩缤纷地闪着光。
一家人抑制着满心的喜悦,相互看了一眼。
妈妈:今年春节咱们吃好糖!这糖是托李阿姨从上海捎的,高级奶糖!咱们先分糖,然后去洗澡,晚上包饺子!
妈妈开始数糖,她五颗五颗地数着。
妈妈:一共是一百零六块,去掉一块,除以五,每个人二十一块。自己拿吧。
一家五口从那堆糖中数出自己的。
妈妈对姐姐和弟弟说:还是老规矩,爸妈每个人拿出十块给哥哥!你们俩少拿点儿,每人给哥哥五块!
哥哥很高兴,害羞地看了姐姐和弟弟一眼。
姐姐、弟弟脸黯下来。
姐姐从自己那堆糖里数出四块,一把推到哥哥面前。
弟弟审视着姐姐的表情,又扭头审视爸妈。
爸妈还有哥哥有些意外地看着姐姐。
姐姐没看家里人,低头用手抚弄着自己那堆糖。
弟弟乖顺地数出五块糖,推倒哥哥面前。
爸爸带着解围的意思对哥哥说:你得谢谢大家!
哥哥高兴地:谢谢!
妈妈掉转话题:大家洗澡去吧,早点回来包饺子!
76.走廊上.日.外.冬.
哥哥肩上搭着毛巾走出房门。他掏出两颗糖剥开,走到鹅笼子旁,将糖扔给那两只鹅。弟弟肩上也搭了一条毛巾,拿着香皂盒从屋里出来。
零星的炮声响在空中。
77.浴室.日.内.冬.
雾气缭绕。浴室里有人戏耍地吼叫,吹口哨。
哥哥坐在床上笨拙地翘腿,弟弟已拖光衣服只剩一条小短裤在帮他往下拽棉裤。
张喜儿和另外两个岁数相等的青年从外面走进来。
其中一个青年看到哥哥挑衅地:哟嗬!胖子,挺知道讲卫生嘛!
张喜儿掏出一个鞭炮边点边说:给你拜个早年!
张喜儿将炮扔到哥哥和弟弟跟前。
弟弟吓得蹦起来。
哥哥顿时口吐白沫,浑身痉挛,筛糠似的抽搐起来,癫痫发作了。
张喜等人惊呆了。
弟弟惊慌地上前扶住将要到地的哥哥,无助地朝张喜他们叫喊:快来帮我!快来帮我呀!
张喜儿等人见事不妙,拔腿就跑。
弟弟把哥哥放到地上,冲出浴室。
78.浴池外街边.日.外.冬.
弟弟穿着小裤衩从浴室里跑出来。
从小巷里出来一个骑车的人,撞了弟弟。
弟弟坐到地上。
爸爸肩搭着毛巾走过来,见到弟弟这副样子,诧异地站住。
弟弟抬头看见爸爸,气喘吁吁,手往身后指了指。
爸爸拔腿向浴池冲去。
79.电工房.日.内.冬.
姐姐推门进来,屋里没人。她四下打量。
不一会儿,果子拎着一捆电线回来。
果子一愣,看着姐姐。
果子:你怎么来了,好久不见了。
姐姐:果子,求你帮个忙!
果子:什么事?
姐姐:有人欺负我哥。你帮我打他们!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果子将电线重重地往地上一丢。
果子拍拍手,瞭了姐姐一眼。
果子: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是个流氓?!
姐姐看着果子,没回答。
果子起身走到墙边的衣帽钩前,抽出裤子上的军用牛皮带。他啪地抽了一下。
果子阴冷地看了姐姐一眼:走吧!
果子迈步出屋,又刹住脚步站住。
姐姐楞了一下。
果子忽然扭身进屋,把皮带往地上一扔,从地上拾起一节钢丝,然后走出屋去。
姐姐跟上。
80. 旱冰场台阶上.日.外.冬.
十多个青年男女在滑着旱冰。
张喜儿和澡堂里的那两个青年坐在台阶上看着别人滑冰。他们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哥哥手拿一个纸包出现在台阶下,他满脸堆笑地朝张喜儿他们过来。
哥哥:张喜儿!
张喜儿他们冷漠地斜眼看哥哥。
哥哥凑过来,说:张喜儿,打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我一点都不知道。是我妹多管闲事!
张喜儿他们还是那副表情,看着哥哥不说话。
哥哥胆怯起来,将手里的纸包撕开,是一只烧鸡,递到张喜儿面前。张喜儿嘴一瞥,咧出点儿笑意。
张喜儿:弟兄们,胖子专门来了,得给他点儿情面,吃了!
张喜儿接过烧鸡,撕下两块分给弟兄,自己也啃起来。
张喜儿:胖子,坐吧!
哥哥坐下来,看见那三人狼吞虎咽,不禁咽了几口唾沫。
张喜儿:胖子,知道我们为什麽挨打吗?
哥哥心虚地把头躲向一边,不敢看张喜儿。
张喜儿不怀好意地:你妹让果子给弄了!
哥哥将头埋得更低了。
81.家里. 夜.内.冬
妈妈在给哥哥扎着针灸。
爸爸坐在火炉旁边用烧红的火棍粘塑料拖鞋,滋滋地冒着烟。
哥哥:妈,我妹是个破鞋,跟流氓睡觉。
爸妈都僵在那儿,互相对望了一眼。
爸爸恼怒地:你听谁胡说的?
哥哥:我妹找流氓帮我把张喜儿打了。
妈妈沉重地看了爸爸一眼,从兜里掏出20块钱,举到哥哥眼前。
妈妈:卫国,你不是老想让妈给你买罐头吗?如果你答应妈不把这事说出去,妈明天就给你买两瓶。如果你说出去了,以后永远别想再吃罐头了。
哥哥咧开嘴笑了:我肯定不说!
82. 冷冻车间.日.外.夏
哥哥和刘师傅穿着军大衣抬着一大箱冻鸡走出车间,将东西放在一辆车上。车上已堆满冷冻食品。
外面烈日高照,树木葱郁。。
哥哥和刘师傅脱下大衣,走回车间。
83. 纺织厂门口.傍晚.外.夏
哥哥换了衣服。他拎着黑色提包下班。
正是下班时间,纺织女工鱼一样从大门涌出来。
他们的头发都湿漉漉的刚洗过。
张喜儿等前面在澡堂子里出现过的年轻人各自骑着一辆自行车,每人车大梁上分别坐着一个姑娘,从哥哥身后呼啸而过,一起冲哥哥喊:胖子!胖子!
哥哥看到这场面,脸上荡漾起笑容。这是他最动人的一次笑容。
84. 纺织厂门口.傍晚.外.夏
傍晚,夕阳照射着工厂大门。
哥哥坐在厂门口对面的小马扎上,黑提包放在膝盖上。他瞪大了眼睛,等待着那动人的一刻。
不一会儿,女工们下班了,鱼一样涌出大门。
哥哥笑得花朵一般,不禁站起来,动容得朝女工们大喊一声:嗨!
他的声音淹没在喧闹声中,没人注意他。
85.筒子楼走廊上.傍晚.外.夏.
妈妈在喂那两只鹅。
哥哥提着黑提包,站到妈妈身旁。
哥哥:妈!有人笑话你!
妈妈住了手,审视着哥哥。
妈妈:谁笑话我?
哥哥认真地:别人呗。
妈妈:笑我什么?
哥哥:笑你没本事!我都这么大了,也没人给你儿子介绍对像,人家不笑话你儿子,能不笑话你吗?反正我是不怕丢人,只要你不怕丢人就行!
妈妈忧伤地望着儿子宽慰的:你跟着爸爸妈妈不是挺好吗?我们可以照顾你!
哥哥:你们总不能照顾我一辈子,你们死了以后谁管我?
妈妈缓过劲儿来:那你告诉我,喜欢上谁了?
哥哥马上心花怒放。
86.纺织厂内.日.外.夏.
妈妈提着布手袋和哥哥站在车间大门旁。
女工们拿着饭盒三三两两往车间里走。
哥哥朝一个长得艳丽而风情的女工指指,羞涩地躲到了一边。
妈妈朝那个女工迎过去:姑娘,打扰你一下!
女工狐疑地打量着妈妈,一脸傲气。
妈妈有些窘迫,从皮包里掏出工作证。
妈妈:这是我的工作证,你看一下。
女工接过来看了一下,还给妈妈。
女工:你有什么事?
妈妈局促地:是这样。我儿子脑子有点笨。他得过脑病,但他人很善良的。他可能在路上看见过你,有点喜欢你……
女工刻薄地:你二百五呀你!
女工说完就要走。
妈妈追过去。
妈妈:你别误会姑娘!我不是来替他提亲的,他根本配不上你。我只是想让你帮个忙!
女工不耐烦地:我认识你是谁呀就让我帮忙?
妈妈:姑娘你好人有好心,麻烦你假装到我家吃个饭,然后我再告诉他你不同意,骗骗他就行!
女工地:你也一大把年纪了,你儿子有病,你也有病!
妈妈:姑娘,我不是坏人,我不这么做,我怕我儿子脑子受刺激。
哥哥远远地看着妈妈在跟女工说着什麽,满脸羞涩地笑着。
87. 家里.傍晚.内.夏.
妈妈做了一桌子菜,和爸爸、哥哥、姐姐、弟弟守候在桌旁。
哥哥换了干净的衬衣。
妈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女孩子喊:有人吗?
妈妈去掀竹帘。
另一个女工进来。
女工:我是陶美玲的同事,她有事来不了了。她让我把你付给她的钱退给你们。
女工把钱递给妈妈。
女工:再见!
女工掀帘出去。
妈妈愣在原地。
哥哥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肉吃起来。
88. 冷冻厂车间.傍晚.内.夏
哥哥穿着军大衣坐在椅子上呆滞地瞪着什么,刘师傅穿着军大衣在旁边剪《大众电影》上的明星的脸。
刘师傅看了一下手表放下报纸对哥哥说:胖子,我点一下货,没事你先下班吧!
哥哥一动不动,没听见的样子。
刘师傅进了冷库。
哥哥依旧楞着。
墙上的钟响了。
哥哥恍然大悟地醒过神儿,抬头看看钟,起身脱下军大衣,顺手把冷库的门一关,提上他的黑提包下班走了。
89.纺织厂门口.傍晚.外.夏
哥哥头顶着一朵向日葵,一手扶着,一手拎着黑提包,远远地站在门口。
女工们涌出纺织厂大门。
陶美玲翩然出现。
哥哥刚要走上前去,又站住。
陶美玲坐到了张喜儿的自行车前梁上。
张喜儿看见哥哥:哟,胖子,干啥呢?
陶美玲白了哥哥一眼,俩人从哥哥身边呼啸而过。
哥哥摘下向日葵,怔怔地望着他们。
90.冷冻厂车间.日.内.夏.
爸爸站在车间门口正跟刘师傅告别,刘师傅手上,脸上打着绷带。
爸爸:真对不住你,刘师傅。
刘师傅:他也不是故意的。幸亏厂里还有人,要不然我就成冻肉了。
爸爸掏出钱:这钱留给您当药费吧!
刘师傅:我可不能要!我还觉着心里怪对不住胖子的,这一开除,不定多长时间才能找个新工作!
爸爸:这事就不提了。
刘师傅:让胖子想开点。
爸爸:他没事。我走了。
91. 家里客厅.日.内.夏.雨
哥哥躺在床上看《福尔摩斯》,床头的椅子上放了杯水。
姐姐从外面进来,两只手上沾了白面。她过去用胳膊推醒哥哥。
姐姐:起来起来,你去给弟弟送伞,下雨了。
哥哥起来,拿起那杯水一口气灌下去。
92. 学校走廊.日.外.夏.雨.
哥哥拎着伞走在教室前的走廊里,逐个看教室的牌子。
教室里传来学生齐诵英文单词的声音。
哥哥走到一个教室门前,抬头看牌子,上面写着:高一三班。
哥哥头贴到门上听。
教室里的男老师在讲,我们都知道,A、B、C三点之间,A、C之间的距离等于这两条线的总和……
哥哥将门推开。
正在讲课的数学老师愣住,教室里鸦雀无声。数学老师三十出头,人很文雅,他扶了扶眼镜。
数学老师:你找谁?
哥哥笑吟吟地:我找我弟。我给他送伞。
数学老师严肃地:以后不要上课时间来找。你弟是谁?
哥哥有点不高兴:我弟是我弟!
教室里哄堂大笑。
哥哥也咯咯笑起来。
数学老师扯着嗓子喊:安静,安静!找谁的谁就快出来!
弟弟坐在靠窗的后排的座位上,低着头用书挡着自己,一动不动。
教室里安静下来。
数学老师:给谁送的伞快点来拿!
弟弟仍旧不动,低着头。
一个男生站起来,嬉皮笑脸地:老师,是高卫强他哥,他哥叫“红烧肉”。我认识。
学生又哄堂大笑。
弟弟涨着脸,坐在位子上争辩了一句:他不是我哥!
哥哥脸拉下来,扭身离开教室。
93.学校公厕.日.外.夏.雨.
有歌声从厕所传出来,是个女孩子唱的。那声音天籁一样,不染尘世。她唱的是那首朝鲜歌曲,姐姐和她的干爸都拉过的。在潮湿的雨天里,这歌声温暖得忧伤。
哥哥站在厕所前谛听着歌声,他被吸引了,循着歌声缓缓走进女厕所。
歌声猛然停止,一声尖叫。
下课的铃声响起,哥哥拎着雨伞从女厕跑出来。
一个清洁女工拎着扫帚从女厕冲出来,她跑到xxxx场中央大声呼喊:抓流氓!抓流氓!
学生们正背着书包涌出来,听到叫声围过来。
一群男生扑向哥哥,把他按到地上,拳打脚踢。
弟弟夹杂在学生中,怔怔地站在雨中,绝望地看着。
一个男生看到了弟弟,用手指着他:高卫强你过来,你哥耍流氓。
弟弟缓缓地走进人群。
有人一拳打在他鼻子上,鲜血流出来。
(A方案):弟弟一声不吭地反抗着。他忽然疯了似的推开四周的人,从一个学生手里抢过一把雨伞,朝他哥哥冲过去。他用那把伞的伞尖朝他哥哥的腿上扎下去。
哥哥惨叫一声,跌坐在地。
围观学生惊恐地看着弟弟,浑身上下一群落汤鸡似的。
弟弟拎着伞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B方案):弟弟一声不吭地反抗着,与别人撕打着。他忽然疯了似地推开四周的人跑走。只有雨声。
94.筒子楼走廊.日.外.夏.
走廊上,弟弟和姐姐各自跪在一个搓衣板上,接受惩罚。弟弟的鼻子上包了纱布。
弟弟前面放着一个椅子,一边罚跪一边做作业。
姐姐漠然望着远方。
楼下公用水池边,哥哥腿上绑着纱布,看着他的鹅在蓄满水的池子里戏水。
95.家里.夜.内.夏.
爸妈倚在床头发着呆。
爸爸清了一下嗓子, 嗫嚅着:我说句话你别生气!
妈妈没作声。
爸爸:这样下去,卫国的毛病会越来越坏。
妈妈:谁说卫国有毛病?他们以为他们正常吗?
爸爸:我们不能自己骗自己了,他到底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妈妈:他不正常怎么了,不正常就应该受苦吗?
爸爸:没人愿意他受苦,可你不能让四周的人都跟我们一样看待他吧。
他这样子总会跟别人发生冲突的,我们总不能每时每刻护着他。
妈妈沉默着。
片刻,爸爸:还是让他去残疾工厂吧,他在那儿不会有人欺负他。
妈妈依旧无言。抬手抹了一下眼泪。
96. 残疾工厂.日.内.夏.
几个残疾人围在一起往木框里塞玉米芯。
哥哥坐在其中干着活儿。
哥哥对面坐了一个男的弱智儿。
弱智儿塞完一个玉米芯傻乎乎地笑着。
哥哥抬头厌恶地盯了他一眼。
弱智儿看到哥哥的眼神,有些害怕地低下头,悄悄地扫了哥哥一眼。
弱智儿看着手中的玉米芯,禁不住又傻乎乎地笑起来,好象刹那之间忘了刚才的害怕。
哥哥看到弱智儿的样子,厌烦不已,他将手中的玉米芯朝弱智儿扔过去。
弱智儿吓着了,愣愣地看着哥哥。
哥哥咬牙切齿地骂道:傻瓜!
弱智儿忽然低下头看自己的下面。
哥哥很奇怪,站起来看。
弱智儿吓尿了,尿滴滴嗒嗒往下流。
哥哥快乐地笑起来。
弱智儿起身离开座位,走出去。
哥哥站起来跟出去。
弱智儿回头看哥哥跟着,拔腿跑起来。
哥哥起步追过去。
97. 河边.日.外.夏.
弱智儿沿河边气喘吁吁地跑。
哥哥在后面追。
弱智儿跑着跑着脚下一滑掉进河里。
哥哥吓得站住。
弱智儿在水里挣扎着。
哥哥吓得扭身就跑。跑了两步后停下,又扭身往回跑。
弱智儿落汤鸡似的站在河边,朝哥哥恶狠狠地:呸!
哥哥吓得浑身哆嗦。
98. 残疾工厂.夜.内.夏
哥哥卷缩在角落里里,压着声音呜呜哭着。
一只猫“喵”地叫了一声。
哥哥止住声音,抬眼看那只猫,然后继续哽咽着。
99. 街头.日.外.夏.
一只白老鼠在转盘上没完没了地跑着。
一块红布铺在地上,上面写着“特效鼠药”,几包老鼠药摆在红布上。
卖鼠药的商贩坐在地上。
姐姐拎着菜经过卖鼠药的摊,她走过去了(出画),片刻,(入画)
又返回来,走到鼠药摊旁,低头看那只白老鼠。看了一会儿,她掏钱买了一包药离去。
100.家里.夜.内.夏.
哥哥睡在床上,轻微地打着鼾。蓝色的月光照在屋里。
他床头的椅子上放着一杯水。
姐姐从她屋里出来,立在门口倾听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走到哥哥的床头,打开一个白纸包,将里面的东西倒进那杯水中。
她凝望了一眼她的哥哥,依然睡得很沉。
弟弟站在另间房门口,手里拿着一样的白纸包,正望着她,他鼻子上已经胶布已经没了。
弟弟灿烂地对她笑了一下。
姐姐也笑起来。
他们的牙齿在夜晚很白。
姐姐拿起那个水杯,将里面的水泼到地上,放回原处。
弟弟对她会心一笑,一扭身,两个人都吓得呆住了。
爸爸穿着裤头背心站在屋门口看着他们。
一时沉默。片刻,爸爸低声说:回去睡吧!
爸爸先走回屋里。
姐姐和弟弟也走回自己的房间。
哥哥安然睡着。
101.走廊上.日.外.夏.
一家五口吃着饭,气氛很压抑。
妈妈忽然起身,到鹅笼子边抓出一只鹅。
妈妈又回到桌边,一手揪着鹅,一手把自己的碗放到地上,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纸包。纸包和姐弟俩买的鼠药一样。
一家人诧异地看着妈妈。
妈妈把药倒进碗里,搅拌几下,按着鹅让它吃下去。
鹅不一会儿挣扎起来,继而瘫软在地上不动了。
这家人都煞白脸看着这一幕。
妈妈盯着鹅不作声,眼泪下来。
姐姐起身进屋。
102. 家里.日.内.夏
这是姐姐段落当中姐姐结婚前夕。
姐姐穿了一身银灰色的西服,领子上别了红花,不施粉黛,对着镜子梳辫子,平静如水。
妈妈穿了干净衣服走进来。
妈妈:梳完了吗?时间快到了。
姐姐放下梳子说:好了!
妈妈摘下手腕上的手表放到桌上。
妈妈:这就算是妈给你的陪嫁吧,别嫌旧。
姐姐不敢看妈妈说:我不要!妈。
妈妈:拿着吧!
妈妈说完转身出去。
姐姐眼泪下来。
103. 家里客厅.日.内.夏
哥哥坐在椅子上在穿一双锃亮的三截头皮鞋,准备去参加姐姐的婚礼。
姐姐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那块表。
姐姐:哥,妈给我的表留给你吧,以后留着结婚用。
哥哥傻愣愣地看着姐姐。
姐姐抓过哥哥的手腕给他戴上。
104.公园.日.外.秋.
妈妈和哥哥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哥哥穿戴一新,手上戴着那块表。
湖上的石桥上出现两个人,一个穿戴簇新的农村老汉,一个桃红翠绿的
农村姑娘。姑娘头上围着花围巾。
俩人走下桥来。
这才看清,姑娘是个瘸子。一晃一晃地走过来。
妈妈拉哥哥站起来,哥哥不满地翻了一下白眼。
妈妈:是金枝一家吧!
老汉纯朴地笑起来:是!是!
妈妈:这是我儿子高卫国。
老汉:噢!这是金枝。
金枝咧嘴笑了笑。
哥哥白了她一眼,她的笑容僵住。
妈妈打量了金枝一眼。
妈妈冲哥哥说:金枝,那你俩说会话,我带你爹去转转。
妈妈带老汉离去。
哥哥自顾自地坐到长椅上。
金枝坐到他旁边,用余光瞄了他两眼。
金枝:你带俺划划船吧。
哥哥突然扭过脸,恶狠狠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金枝心虚地小声说:咋了?
哥哥抬手就拍了金枝头一下。
金枝愣了一下,反手又打了哥哥头一下。
俩人坐在那儿撕打起来。
105. 小饭馆.傍晚.内.秋.
妈妈和金枝对坐着。
妈妈:那这桩亲事就算定下了,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就直说。
金枝:没啥!能嫁到城里是俺上辈子修来的福份!除了48条腿以外,就俩条件,一,分出来单过,二,俺俩都没工作,给个本儿钱,做个小买卖。
妈妈给金枝夹菜:只要你跟卫国好好过,我都答应你。
金枝低头吃着。
106.筒子楼下.日.外.冬.
爸爸和哥哥拉着一把大锯在锯木头,俩人都汗涔涔的。
旁边放一个刚做好的没刷漆的写字台。
满地木屑堆放着一些木匠用具。
107. 夜市. 夜.外.冬
天就要黑了。
三三两两的小吃摊儿,到处热气腾腾的。
高记砂锅”的灯笼很显眼。
金枝和哥哥忙忙碌碌的。他们的食品车前放着几张小木桌,一些人在吃砂锅。
客人都散了,只剩哥哥家的食品车。
金枝坐在那儿数钱。
哥哥盯着金枝手里的钱。
金枝数完,抬头对哥哥恬美地一笑。
哥哥傻笑起来。
金枝:你别担心,挣的钱咱俩一人一半。俺不花你的,你也不花俺的。
哥哥:不是一人一半,是咱俩的,一起花。
金枝:好,听你的。那以后咱们挣了大钱,除了咱俩花,还让别人花吗?比如,俺爸俺妈,你爸xxxxxxxx。
哥哥想了半天,说:给他们一小点花。
金枝:胖子,俺一直没敢问你一件事,今天问了你别生气,行吗?
哥哥爽快地:问!
金枝:你从小到大一直这么胖吗?
金枝忧伤地看着哥哥。
哥哥:我小时侯得病了,就胖了。
金枝:那你妹你弟为啥没得病?偏让你得?
哥哥怔怔地望着金枝。
金枝:他们偏心,对你不好!
哥哥伤心起来,低下头。
金枝:俺爸俺妈对俺也不好,他们对俺哥俺弟好。他们喜欢男的,不喜欢女的。俺小时候得腿病,觉着俺是个女的,不舍得花钱治,俺才成了拐子。要不俺也不会嫁给你,你也不会娶俺。胖子,你记住,啥人都靠不住!只有俺看得起你,你看得起俺!
哥哥点点头。
金枝:咱挣的钱咱自己花,谁也不给。只有钱对咱们好!有了钱啥人都不用靠。胖子,咱说的这些话千万不能给别人说!
哥哥点头。
张喜儿挽着一个大肚子孕妇朝哥哥走过来,孕妇不是陶美玲。
哥哥抬头看见,楞住。
张喜儿:胖子!发大财了吧!
哥哥:发啥财?小本生意。
张喜儿:你过来我有件事。
哥哥跟张喜儿到一边。
张喜儿小声地:胖子!我是有眼不识泰山,你比我能耐多了!今天兄弟来找你,是求你帮个忙!
哥哥审视了张喜儿一眼,说:说吧,啥事?
张喜儿恳求地:你看见了,媳妇快生孩子了,我手头没钱,你能不能借点钱给兄弟,好借好还!
哥哥想了一下,说:明天吧!
张喜儿感激地:谢谢!胖子,你的好处我一定报!
哥哥:不用!咱们是兄弟呀。
哥哥调转话题:你咋没娶陶美玲?
张喜儿:她好看不中用,我把她甩了。
哥哥:明天你来拿吧。
108
.夜市.傍晚.外.冬.雪
哥哥和金枝忙活着。
几个零散的客人在吃着沙锅。
张喜儿走过来。
哥哥抱着纸箱出来,放到地上。
哥哥:拿去吧!
张喜儿激动地:胖子,太谢谢你了!
张喜儿打开纸箱,是几十盒香烟。
张喜儿不明所以地看着烟,又看着哥哥。
哥哥:你拿去卖了,不少钱呢!你也不用还了,反正是我那时侯挣的你们的烟。
张喜儿目瞪口呆地望着哥哥:行呵胖子。
张喜抱起烟走了。
夜深了,雪停了,街上空无一人。
哥哥和金枝揣着手坐在小板凳上打盹。
两个浓装艳抹的女人朝砂锅摊儿跑过来,两人充满烟花之气。
一个女人:还有吃的吗?
金枝:有!
她到食品车前做砂锅。
女人:来个什锦的!
女人一抬头看见哥哥。
女人浪声浪气地:哟!这不是胖子吗!还认识我吗?
哥哥看这女人,笑了起来:是你呀!
女人是陶美玲。
陶美玲:行呵胖子!做生意了,发财了吧?
哥哥不好意思:发了点。
金枝白了哥哥一眼,又白了陶美玲一眼。
陶美玲:恭禧恭禧!早知道你这么有钱,当初还不如嫁给你呢!
陶美玲浪荡地笑起来。
哥哥认真地:我结婚了,这是我爱人!
陶美玲瞟了金枝一眼:哦!
哥哥友善地:你结了吗?
陶美玲:没呢!
哥哥:我不信!
陶美玲:真的!
哥哥:你还在纺织厂上班吗?
陶美玲:不在了,厂子效益不好,我不干了,瞎混呗!
金枝带着气把砂锅“咚”地放到小桌上。
陶美玲和那个女人坐下来。
哥哥:你吃吧,不收你钱!
金枝呛了哥哥一句:你请客你掏钱!
陶美玲白了金枝一眼:不用了,我请我姐们儿客!
109.街上.夜.外.冬.雪.
路上, 哥哥推着沙锅车, 金枝一旁揣着手拐着走着,脸色很难看。
哥哥装做若无其事的口气:你也买双高跟鞋打扮打扮。
金枝搓火地:油渍麻花地有啥好打扮?我又不当坏女人。
车子叮咚的声音在下雪的晚上很空旷。
画面隐黑。
110.肖像
银幕亮起来。像姐姐一样,哥哥站在银幕上。背景还是那样,灰扑扑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整个画面像是哥哥的一张全身照片。
他是电影中最年轻的样子,戴着他的军帽。
画面隐黑。
111.校园xxxx场.黄昏.外.夏.
学生们放学回家了,学校空荡荡地荒凉起来,树木草坪寂寞地绿着。
弟弟像猴子一样把自己倒挂在单杠上,鼻子上粘着一块胶布,书包垂在头底下摇摇晃晃。
弟弟已经在先前影片中出现多次。他经历过的那些事,在他心里留下了什么样的烙印无从知晓,现在,他坐在教室里,年轻的脸上暮色沉沉。他耽于心事,这使他有着纵欲般的憔悴和萎靡。
他起身从单杠上下来,又跑到双杠前轻巧地上去,双腿一荡越过双杠。
他又跑回篮球架,将书包扔进篮框。
112.家里.夜.内.夏.
弟弟坐在客厅的桌前,台灯昏黄地照着他的脸,鼻子上还贴着那块胶布,四周黑暗。
桌上摊着课本,弟弟呆呆地胡乱想着什么。
妈妈进来拿东西,经过弟弟身后。
弟弟神经质地吓了一跳,迅速地抱臂坐好。
妈妈被儿子也吓了一跳,站住。
妈妈:你怎麽鬼鬼祟祟的!
弟弟低着头看课本。
妈妈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针线盒出去。
停了一会,爸爸端了一杯牛奶进来,放到弟弟旁边。
爸爸:把牛奶喝了,补充营养。
弟弟言听计从地端起来一口气灌下去。
爸爸坐到床上,打量着面前的儿子。
爸爸:复习什么呢?
弟弟:语文。
爸爸:你一定要好好学。
弟弟依旧低着头看书。
爸爸:你姐姐、哥哥都已经是废物了,你死活也不能跟他俩一样。
弟弟不作声。
爸爸看了一眼弟弟手上的笔记本,是姐姐送给他的那一本。
爸爸:给爸爸看看可以吗?
爸爸说着从弟弟手里拿过笔记本,打开它。
爸爸的脸开始抽搐。
爸爸仍旧抑制着自己,问:这是谁?
弟弟的本子里夹着一张画,画的是一个女孩头戴花冠在城市上空飞翔。
弟弟抬眼,诚实地:谁也不是。
爸爸抽搐地笑起来,他合上笔记本,站了起来,忽然一把抓住弟弟将他提起来。
爸爸:走!
爸爸拖着弟弟就往外走。
弟弟跌跌撞撞地跟着。
113. 走廊上.夜.外.夏
弟弟站在走廊上。哥哥坐在那喂他的鹅。
爸爸站在他身旁,朝四周喊:左邻右舍的同志们,你们出来一下!大家出来一下!
有人出来,妈妈姐姐出来。
爸爸:大家来看看,看看我们家出的流氓!
人们走过来。
有人问:怎么了老高?
爸爸疯了样的指着弟弟:他不要脸!他小小年纪就一脑子肮脏!你们看看他画的!
爸爸把笔记本打开,举着四下晃着让大家看。
爸爸:今天我就不怕丢人了,反正迟早得丢人。我教子无方,教了个流氓出来。大家看看他那副样子,他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
爸爸掏出打火机,点着笔记本。
有人:老高你消消气,孩子小不懂事!
有人:就是!孩子也没真做什么坏事!
爸爸把着火的笔记本扔地上。火焰大起来。
114.学校教室.日.内.夏.
弟弟坐在靠窗的后排的位置上,鼻子上仍然贴着一块胶布。他无精打彩地望着窗外。
正是课间休息的时分,学校里聒噪一片,学生们都在戏闹。只有弟弟坐在座位上没动。有三两个学生在教室里叽叽喳喳地闲聊。
上课铃骤然响起,他吓了一哆嗦,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黯然地看着乒乒乓乓回到教室的同学。
语文老师走进来,把书和讲义放到讲桌上。
语文老师:同学们,上课之前我先说点题外话。我调查了一下,那天来给高卫强同学送伞的人的确不是他的哥哥,希望同学们以后消除对他的成见。好,现在我们开始上课。
弟弟诧异地望着语文老师。
115.语文老师宿舍外.日.外.夏.
语文老师蹲在地上洗着衣服。
弟弟背着书包走过来。
弟弟:王老师,那天给我送伞的人是我哥哥。
语文老师:我知道。我是怕同学们孤立你,有时侯善意的谎言是必须的,但你以后要好好对待你哥哥,你们毕竟是亲兄弟。
弟弟:谢谢老师!
116.小巷.傍晚.外.夏.
弟弟背着书包独自走在小巷里,刚走到巷口,冲过来四个男生,打打杀杀地。弟弟让到墙边。
其中三个男生在追赶一个瘦弱的男生。
瘦弱的男生被追上,他蹲在地上。
男生甲:你叫不叫?
瘦弱的男生:爷爷。
男生乙:早叫不就行了?
男生丙:你自己打自己脸一下!
瘦弱男生轻轻地打了自己脸一下。
男生乙:说,你是个浪货!
瘦弱男生:你是个浪货!啊不,我是个浪货。
男生甲使劲拍了瘦弱男生的头一下:妈的,再喊错还打你!
男生丙:这次先饶了你!
三个男生离去。
弟弟站在那儿看着。
瘦弱男生站起来,他长得很秀气,望着离去的三个人,见他们走远,
忽然扯着嗓子喊:我是你们仨的爷爷!
喊完他撒腿就跑。
那三个男生听到,又返身追过来,从弟弟眼前一闪而过。
117.阀门厂内.日.外.阴.夏.
天上乌云密集,一阵风吹过来,路边的梧桐树哗哗地响着。
果子正双腿盘在高高的电线杆上,修理着什么。
弟弟跑过来,鼻子上的胶布已经没有了。
弟弟站在电线秆子下,抬头喊:果子!
果子低头看见是弟弟,冲他挥挥手,友好地笑笑。
118. 教室外的走廊.日.外.雨.夏.
下着雨。
一个警察身穿警服拎着一把雨伞出现在走廊上。那时的警服还是白上衣、蓝裤子。
警察走到弟弟班的门口,举手叩门。
屋里有人:请进。
警察推开门,屋里的学生都惊异地望着他。
语文老师头上包着纱布走下讲台。
语文老师疑惑地:请问有什么事?
警察敬了个礼,说:对不起,打扰你上课了!我是高卫强的哥哥,来给他送把伞。我还得执行任务,所以就只能打断你们上课了。
语文老师指指课桌:没关系,你把伞放这儿吧。
警察没听,朝教室里四下巡视。
弟弟坐在人群中,脸上笑得格外灿烂。
警察朝弟弟走过去,把伞交给弟弟。
学生们傻瓜一样,木呆呆地扭动脖子,追视着警察和弟弟。
警察走回教室门口,扭身,立正,朝语文老师敬了个礼。
警察:对不起,请继续上课!
警察说完出门,将门带上。
警察是果子。
119.学校教室.晨.内.夏.
教室里闹哄哄的。
弟弟挎着书包走进来,教室里马上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弟弟狐疑地看同学们一眼,走向自己的座位。
同学们都盯着弟弟。
弟弟打开桌斗上的盖子,他愣住了。
桌斗里面放满了垃圾。
弟弟愣了一会儿,动手把垃圾扔到地上。
弟弟的同桌是个穿白衬衣的女孩。她起身走到讲台旁拿起扫把和灰斗。
全班的同学都无声地看着。
女孩回来弯腰打扫扔在自己身旁的那些垃圾。
弟弟看了女同桌一眼。
120.街上.黄昏.外.夏.
白衬衣的女生骑在慢车道上,弟弟跑在人行道上。他的书包咣当咣当在屁股后面响着。
121.小巷.黄昏.外.夏.
弟弟跟着女生的自行车跑着。
女生快到那个小胡同时猛然刹车。
弟弟收不住脚,噔噔地超过女生。他停在胡同口,喘着粗气,没有回头。
女生推着车望着弟弟的背影。
女生:你准备一直跟着我跑下去吗?我已经忍耐你很长时间了。你这样下去只能越来越象只狗。
弟弟原地不动。
女生:你别以为我对你好,我对你根本没兴趣。我扫垃圾是看你可怜!小骗子!
女生说完,蹬上车拐进胡同。
弟弟仍然没动,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叫骂声。
斜刺里从另外一个胡同冲过来三四个男生,其中三个用书包追赶着一个男生。又是上次弟弟在胡同里碰见的那几个男生。
瘦弱男生在离弟弟不远的地方被一脚推倒在地。
其中一个男生一把夺过瘦弱男生的书包,“哗哗啦啦”把他书包里的文具杂物倒在地上,其中有几根毛衣针和一团紫色毛线。
一个男生一脚把毛线团踢飞,毛线团滚到弟弟跟前。
另一个男生骂了一句:小不要脸的!
他回头对同伙说:走!
三个人悻悻地离去。
瘦弱男生捡起地上的东西放回书包里,他起身走到弟弟跟前,弯腰捡起那团毛线,起身的时候抬眼看了弟弟一眼,咧嘴冲对弟弟笑了一下。他的样子甚至有点无所谓,好像刚才挨打的不是他。
他扭身离开,走路的姿态轻飘飘地。
122.校园宿舍楼.日.外.夏.
弟弟走上楼,来到一扇门前。
弟弟敲门,门开了,语文老师朝他笑笑。
弟弟:老师,你找我?
语文老师:进来吧!
家俱很简单,一张单人床,几件椅柜,全都是竹制的,显得清寒之气。
弟弟拘谨地坐在桌旁的竹椅上。
语文老师将一个茶杯放在弟弟跟前,自己坐到另一把竹椅上。
语文老师:虽然兵不厌诈,咱也不能老用。
弟弟有些不好意思,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低下头。
语文老师推了推水杯,说:喝点吧,一会儿凉了不好喝。
弟弟端水杯喝了一口,皱起眉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一咬牙还是咽了。
语文老师:不爱喝吗?
弟弟:我没喝过。
语文老师笑起来:是咖啡,很香的,喝惯了会上瘾!
弟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不喝了,太苦了!
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那给你看幻灯片吧,很美。
他起身从床下拖出一个幻灯机,放到桌上打开,插上电源。
语文老师拉上窗帘,xxxx作起来。
墙上出现一幅幅世界名画:凡高、米勒等。
俩人看了一会儿。
语文老师:你以后可以随时来玩,我们是朋友了。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
弟弟点点头。
语文老师在放到凡高的《食土豆者》时,停下来,回头看弟弟。
语文老师:我早注意到你了,你很内秀的。你好象总是不太快乐,如果你相信我,就把不高兴的事说出来,我能帮你的话一定帮。
弟弟盯着墙上的画面,沉默着。
语文老师:往后要让自己快乐点。我象你这么大的年纪,也爱把什么事都想得过于严重,其实没什么,一切都会过去的。
弟弟没吭声,停了一会儿,站起来,说:老师,我回去了!
语文老师看了看弟弟的表情:那就不留你了。欢迎你常来玩,我们是朋友了。
弟弟:老师再见!
弟弟走出房门。
语文老师站在原地目送着弟弟。
123.校园里的小路.日.外.夏.
弟弟走着。
瘦弱男生忽然出现在他前面的树旁,正望着他。
弟弟抬头看见了他。
瘦弱男生:哎!你过来。
弟弟走过去。
瘦弱男生上下审视了弟弟一眼:你认识我。我知道我每次挨打的时候都被你看见了。
弟弟诚实地点点头。
被打的男生:你是去语文老师那儿了吧!
弟弟点点头,说:你也是咱们学校的吧。
瘦弱男生:不是,我是四中的。他以前在我们学校教过我,后来调到
你们学校的。
瘦弱男生又打量了弟弟一眼,说:你喝咖啡了吗?
弟弟点头。
瘦弱男生:他给你看幻灯了吗?
弟弟点头。
瘦弱男生的脸有些阴郁,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撇嘴笑了一下,有些凄凉,
象个沧桑的女人。
瘦弱男生:王老师挺好的,我在学校的时候男生老打我,他在的时候没人敢打我,他一走,他们又开始打我。
弟弟:他们为什么打你?
瘦弱男生:也没什么,我会织毛衣呗。
弟弟同情地:就为这个呀!那你以后不织毛衣了,他们不就不打你了嘛。
瘦弱男生:没那么简单!你不知道,人是很坏的。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总会欺负我的。我干嘛要跟他们一样?
瘦弱男生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扯出毛衣针和那团紫色毛线。
瘦弱男生:我织给你看。
瘦弱男生熟练地织了几针,高兴地向弟弟介绍:这是阿尔巴尼亚针,可难织了!
弟弟笑起来。
瘦弱男生:你会织吗?
弟弟摇摇头。
瘦弱男生将针线放回书包,稚嫩的脸上有些诡秘。
瘦弱男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认了个大哥,他准备替我报仇,星期天傍晚你来河边儿,等着看吧!
说完转身跑了。
124.河边.黄昏.外.夏.
红的夕阳照着河水。
弟弟站在河边四下张望。
有三三两两的恋人在河边散步。
远处突然有人嘶声裂肺地喊:杀人啦!杀人啦!
弟弟和那几对恋人循声望去,下意识地拔腿都往出事的方向跑。
河边,一群人围着,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弟弟扒开人群挤进去。
瘦弱男生胸前殷红一片,倒在地上,脖子上围着那条刚织好的紫色围巾。
弟弟缓缓抬起头,往四周看。
人群心有余悸地往后撤。
弟弟从人群分中分开一条道,冲出人群。
125.筒子楼走廊上.傍晚.外.夏.
弟弟手里捧着一块吃了几口的西瓜坐在小木凳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外面。
妈妈从屋里出来,拿着一个空瓶子。
妈妈对着弟弟:你去帮妈打瓶酱油来。
弟弟收回思绪,站起来接过瓶子,把西瓜放到小木桌上。
妈妈又把五块钱递给弟弟。
妈妈:钱别丢了!
弟弟:嗯。
126. 电影院前.傍晚.外.夏.
弟弟拎着空瓶子走过电影院前,停住。他扭头看了看电影院,又低头看看手里的钱,然后径直朝电影院走去。
127. 电影院.内.夏.
弟弟坐在座位上,看着电影,一边往嘴里塞着食物,大口嚼着。
电影里的台词很幽默,是翻译片《虎口脱险》。弟弟忽然张开嘴嘎嘎欢笑起来。
128.校园里.日.外.夏.
课间时分,学生们在做广播体xxxx。
爸爸拎着他的破提包穿过教室前的走廊,走进弟弟班里。
弟弟的桌子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爸爸从提包里拿出老虎钳和螺丝刀,撬开课桌上的锁。
爸爸从课桌里面拿出儿子的书包,将工具收拾好,拎着书包走出教室。
129.小巷.日.外.夏.
还是那条小巷,弟弟在这条小巷里遭遇了那些事。
爸爸提着他的黑提包,肩上挎着弟弟的书包,走过那个胡同口远去了。
画面隐黑。
130.空镜.日.外.冬.雪.
白雪覆盖的城市。
131.筒子楼.夜.外.冬.雪.
雪花飘落,筒子楼里灯光昏黄。
一片静寂。
132.家里.夜.内.冬.
爸爸妈妈打着呼噜。
有人很重地敲门,用浓重地方言喊:表叔!表叔!
爸爸打开灯,披衣服去开门。
妈妈也起来。
一个地到的农民汉子进来,肩上扛了个麻袋。他将麻袋放在地上。
爸爸醒过神来,欣喜地:宝生,你咋来了?
宝生:表姑昨天过世了,家里人让我来送个信儿。
妈妈担心地看了爸爸一眼。
爸爸脸色阴沉下来,人木木的。
爸爸讷讷地:我姐,我姐她身体不是还行吗?
宝生:是没啥毛病。半夜去的,没受啥罪,算是寿终正寝了。
爸爸垂眼望着地。
妈妈也低下头。
宝生住了嘴,谨慎地望着爸爸和妈妈。
屋里很安静。
宝生:来城里也没啥好带的,刚收的红薯带了点,甜得很。
宝生起身解开麻袋,将红薯倒在墙边,荡起一阵灰。
爸爸突然扭身进里屋,他翻柜子,找什么东西。
妈妈:你找啥呀?
爸爸:我突然想不起我姐啥模样了,我找找她的照片。
爸爸翻出一个相簿,找着他姐姐的照片。
爸爸坐到椅子上,端祥那张照片。
这是一张普通的三十多岁的农村妇女的照片,搂着两个小孩子,目光呆怯。
爸爸的眼泪掉下来。他抹了把泪,又低头看那张照片。
鸡打鸣了,天快亮了。
133. 民政局的传达室.日.内.冬
姐姐和老郭围着火炉。俩人就着花生米喝着酒,脸色醺红,眯着眼。
沉默了一会儿。
老郭:听说你弟弟失踪了,找着没有?
姐姐微醺着,脸上笼罩着秘而不宣的笑意。
133(A).船.日.外.夏.
【姐姐的幻想:
舷边,弟弟扶着船舷。他穿着海魂衫,帽子上的飘带在海风中飞舞着。
他展望着大海。海鸥在四周鸣叫。】
姐姐扭头看老郭,喃喃地:谁说我弟弟失踪了?他们胡说!我弟弟当水手去了!他在海上,去世界各地!
老郭半醉不醉傻愣愣地看着姐姐。
134.郊区养老院外的树林.日.外.冬.雪.
一声枪响,鸟群“扑愣愣”冲上天空。
一只鸟掉在雪地上,血洇红雪地。
果子提着他的火枪出现在树林里。
他过来寻找着猎物。他把那只鸟拾起来装进背着的电工包里。
他又抬头寻找目标,举起枪“嘭”地一声打中一只鸟。
那只中枪的鸟划过天空掉进养老院的围墙 。
果子把枪斜挂在身上,助跑几步,“噌”地爬上围墙。
果子有些惊异地看着什么, 片刻, 他从围墙上跳下来。
果子站在雪地上犯起愣来。
135.民政局大门.日.外.冬.雪.
姐姐和老郭正在扫大门前的雪。
果子骑着自行车来到门前,后座上夹着他的枪,他穿着一身工作服。
果子跨在车座上。
果子:哎!
姐姐抬头看见果子,友好地笑笑,朝他走过来。
姐姐: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来了?
果子:我看见你弟了!
姐姐吃惊地:在哪儿?
果子:郊区养老院。
姐姐直眉瞪眼地望着果子,半晌,才缓过劲来。
姐姐:谢谢你果子!
果子:客气。
姐姐:替我保密好吧?别给任何人说!
果子点点头。
姐姐:你怎麽还不结婚?
果子无聊地笑了一下:有什麽可结的?
姐姐:别太挑,我等着吃你的喜糖。
果子:你等着吧!
136.养老院的围墙.日.外.冬.雪.
姐姐站在自行车上,扒着墙头往里望。
养老院的院子里, 夕阳染黄了雪地。
三两个老人拿着饭盒朝一间房子走去。
弟弟和一个厨子抬着一笼热气腾腾的馒头从厨房出来,走过院子进了一间房子。
姐姐扒在墙头上,一动不动。
画面隐黑。
137.街头.傍晚.外.夏.
从高处看,城市一片葱绿。
夜晚的街头,灯火通明。
到处都是行人。
138.小王的房间.夜.内.夏.
昏黄地点着一盏灯。
姐姐和小王分别坐在一个凳子上,俩人各自低着头,一人一个水盆泡着脚。屋里很静,不时发出洗脚的拍水声。
姐姐还是婚后纹了大黑眉毛的样子。
小王:以前我听说过你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没信。我这人爱面子,心想只要你漂亮就行。可现在我信了!
姐姐不吭声盯着自己的脚。
小王冰冷地看了姐姐一眼。
小王:我觉得,跟你结婚也不能算是上了一当,你也没逼我。我认了!就算是我犯了个错误!人一辈子谁能保证不犯错误呢?知错就改嘛。幸亏咱们都不老,还有时间改正错误。
姐姐:你有话直说吧!
小王:我决定了,咱们离吧!
姐姐没什麽惊动,平静地:没关系,你说离就离吧!我只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小王:你说。
姐姐:你给我找的工作能不能让我干下去?
小王讥讽地笑了笑:你想干就干下去,我帮人帮到底。早知道,你不和我结婚我也帮你找个工作,你何必付这么大代价呢!
姐姐:我不是想沾你便宜,那么好的工作我再也找不到了,丢了很可惜。
139. 筒子楼. 日.外.夏
姐姐拎着皮箱,走上楼梯,回娘家了。(这在姐姐的段落中同样出现过)
140.家里.夜.内.夏.
爸爸、妈妈、姐姐守在十二吋的黑白电视机前看节目。
这是弟弟失踪三年之后。
竹帘被挑开,一个时髦的男青年,穿着当时时髦的喇叭腿牛仔裤,尼龙花T恤,拎着个旅行箱进来,身后跟进来一个头上烫着大波浪的风尘中年女人,还有一个两、三岁的男孩。这个男青年是弟弟。
沧桑了一些,但脸还是年轻的。
爸爸、妈妈、姐姐看着弟弟。
姐姐先开心咧嘴笑了一下。
爸爸、妈妈一直怔怔地望着弟弟。
弟弟:爸,妈,姐,这是我对象张丽娜,这是她儿子。
141. 走廊.傍晚.外.夏.
闷热的夏季傍晚,爸爸、妈妈、姐姐和弟弟一家三口在走廊的小木桌前吃饭。
爸爸对弟弟说:托人给你找个工作吧!这样安稳些,大人心里踏实。
弟弟:行!只是别太为难。
爸爸:送点礼,让别人帮帮忙。
弟弟没答话。点了一只烟抽起来,我们发现,他的右手食指断了一节,用中指和无名指夹着烟抽。
一家人埋头吃饭。
142.一院子门口. 夜.外.夏.
爸爸推着自行车和弟弟停下来,自行车后座上捆了两捆啤酒。
爸爸叮嘱:你说话稳重些。
弟弟点头。
爸爸:你敲门吧。
院子里传来狗声。
门打开,噌地蹿出一只大狗来,冲爸爸吼。
爸爸大惊失色,扔了自行车拔腿往回跑。
车子翻在地上,啤酒碎了一地。
弟弟看到爸爸狼狈逃跑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爸爸听到笑声猛然停住,他扭过身,大步朝弟弟走过来,抬手给了弟弟一记耳光。
弟弟脸色灰白。
爸爸屈辱地哽咽起来,抹着眼泪走了,他的样子和孩子一样。
弟弟扶起自行车,离去。
开门的保姆不明所以地收回视线,进去把门关上。
143.露天舞场.夜.外.夏.
舞场四周摆满了圆桌椅子,一些人坐着,一些人在跳着交谊舞。
表演台上有一支乐队,演奏着曲子。
一曲舞毕,张丽娜穿着恶俗的演出服,对着麦克风:各位朋友,各位来宾,你们好!欢迎来到伊甸园舞场!希望你们在此渡过一个愉快而美好的夜晚。下面我为大家演唱一首《我和我的祖国》,请起舞。
乐队奏出前奏,张丽娜唱起来。
弟弟坐在一个圆桌边喝着啤酒,抽着烟。张丽娜的儿子在旁边吃冰棍。
144.弟弟和张丽娜新家.夜.内.夏末.
弟弟把大红被子铺开,墙上贴着“喜”字。
张丽娜刚洗完脸,搓搓双手对着镜子往脸上抹擦脸油。
弟弟从后面搂住张丽娜把她放倒在床上。
弟弟把脸凑到张丽娜耳朵边,问:你想不想让我表现得更好?
张丽娜嗔怪地白了弟弟一眼:那要看你的本事了!
弟弟:你要让我表现得更好,就别让我工作了!我提前退休,把身体养得棒棒的,好好伺候你,带好孩子!
张丽娜:哼!早知道就不会跟你结婚!以前养一个人,现在养两个人!
弟弟亲了张丽娜一口。
张丽娜笑了。
145.街边.日.外.夏末.
两三个老人在看弟弟和一个老头下象棋。张丽娜的孩子钢炮在一边儿玩着。
老头将棋子撤回来:这一步不算,没看清。
弟弟:那不行!
老头:怎么我撤一次就不行,你刚才撤就行。
弟弟:刚才情况不同嘛!
看棋的一个老头插嘴评论:老高,你让老柴一次,一人撤一次!
弟弟:好好!
146.河边.日.外.夏末.
弟弟和下棋的老柴,另一个老头在钓鱼,他们都困了,打着瞌睡。
张丽娜的孩子钢炮靠在一棵树下打瞌睡。
弟弟和老柴的鱼漂挨在一起。
另一个老头打了个盹醒了,看见老柴的鱼漂动起来,马上喊:老柴,上钩了,快挑。
老柴稀里糊涂地挑鱼杆,鱼钩勾住了一条鱼的肚皮。
弟弟的鱼线缠住了老柴的鱼线。
老柴着急地:老高,你快拉你的线呀!
弟弟手忙脚乱地扯自己的鱼杆,结果鱼线越扯越乱。
那条鱼挣脱鱼钩,跳回水里。
老柴气急败坏地扔掉手里的鱼杆,嚷嚷:怎么回事嘛,老高,你怎么老跟我做对!
弟弟抱歉地:我不是故意地,我打了个盹儿,线就缠上了。
老柴站起来收拾渔具,生气地:不钓了,气死我了!
另一个老头:火大伤肝啊,老柴!
老柴像小孩一样:伤就伤,反正我是公费医疗。
老柴气鼓鼓地走了。
弟弟喊:老柴,还真生气了?
老柴:鱼不让钓,气还不让生啊!
弟弟郁闷地望着远去的老柴。
147.河边.日.外.秋.
弟弟和老柴,另一个老头躺在竹椅上晒着太阳,打着盹儿。
夕阳西下。
画面隐黑。
148.肖像
银幕亮起来,象姐姐,哥哥故事结束时一样,弟弟又站在银幕上,象全身照,看着我们。这是他最年轻的样子。
149.春节.单元房.日.内.冬.
爸爸、妈妈分的新房子。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弟弟、哥哥、姐姐的新丈夫、爸爸一桌在搓着麻将。
另一桌的姐姐、张丽娜、怀孕的金枝、妈妈也在搓着麻将。
姐姐两、三岁的女儿和钢炮在看春节晚会里费翔在唱“冬天里的一把火”。
150.公园.日.外.冬.
公园的孔雀笼边。四五点钟的光景。
一家大小带着孩子看孔雀。
姐姐和爱人领着女儿入画,站在孔雀笼边。
女儿冲着孔雀喊:孔雀孔雀你开屏吧,你没我的衣服花!
笼子里的两只孔雀没什么反应。
女儿:我每次来喊,孔雀都不开屏。
姐姐:今天是星期天,孔雀放假。玲玲,咱们回家吧,妈妈也累了。
女儿:好吧,我不看了。
一家三口离开。
隔了一会儿,哥哥和挺着肚子的金枝过来,金枝穿金戴银地透着富裕,依旧一拐一拐。
哥哥掏出手绢对孔雀也喊:孔雀孔雀你开屏吧,你没我的手绢花!
孔雀没什么动静。
金枝:胖子,等咱孩子生出来,买俩孔雀养院子里头。
哥哥:省得老花钱买门票来看。
哥哥和金枝离开。
弟弟和张丽娜带着孩子紧接着过来。
弟弟背着孩子,孩子已经睡着了。
弟弟:别叫他了,和咱姐和咱哥一块走吧。
张丽娜:他会不高兴的。
弟弟:有什么不高兴的,这破公园来了一百次了。我小时候就来,走吧走吧!
三人也离去。孔雀笼边空无一人了。
阳光昏黄起来。
两只孔雀无聊地走动着。
一只孔雀叫了一声,开出屏来,很灿烂。
画面隐黑。
他们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每天都差不多,一日长于百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