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劫之后——电影创作杂谈

浩劫之后

〔法国〕 弗·布阿什

在凡尔登战役之后 ，年复一年 ，在自己土地上耕作的农民不 时会看到他的犁铮碰到一枚生锈的旧 炸弹 、一块弹片 、一顶钢盔 和一把刺刀 ，这是 1916 年敌人多次发动选攻和反攻 的 那场恶战 的遗迹，这是一次可怕的大屠杀 。随着时间的流逝 ，这场大屠杀 从此载入虫册 ，丧命者的尸体已经化为泥尘 ，平蓓的迫倍或尸骨 堆成为人们凭吊的地方 。

而在让·科斯莫和 贝尔特朗·塔瓦尼挨的这部影片中 ，故事 发生在 1920 年，人们对这场战役仍记忆扰新 。尸 体成各种各样 的残破武器 ，以及个人的随身物品仍散落在草原上 ，死者家属身 穿临时丧服，用目光搜寻着它们 ，用手掌摩擎着它们 ，为的是肝 肠寸断地确认那位没有从战争中归来的亲人一 一恐怕本远也不会 返回故里了。

然而，佩戴黑纱 、聚集在长桌前的这些母亲 、寡妇 、姐妹和 未婚妻们在这些沾滴血迹的和残缺不全的物品中细细搜寻 。她们 遍寻每一寸土地 ，希望万一能发现自己的儿子、父亲、丈夫或情 夫戴过的手表 、首饰、钱包的践片或珍藏的项饰 。她们往往通过 对这些旧物的凝视 ，通过摩攀这些昔日的富有魔力的生命见证 ， 使自己相信在全然无望的情况下或许会发生奇迹 ，看到失踪者大难不死，重新出现，来到生者中间。 两个女人（贵族伊莱娜和小 学教师阿丽丝）从 1920 年 11 月 6日至 10 日参加了→次这类认物寻亲的活动 。因此，都结识了阵 亡或失踪军人寻找辨认办事处的负 责人，德拉布拉纳少校 。（据统 计，当时的阵亡和失踪军人至少共有三十五万 人。）

这位爱争论的军官和他的部下（其中有几个士兵在 值 勤时踩 上了埋在那里的地雷） 负责登记注册一支已全军在设的部 队的所 有亡魂 。他对登记工作一丝不苟 （从这项工作中 ，他体会到了植 物学家建立植物志的那种感情 ） ，当他为一具无名尸体确定出 真实的姓名时，他便由衷地高兴 。因为他认为，辨认出一个似乎 注应被永久遗忘的人 ，就是救出他的生命 。因此，他才狂热地全 力开展自己的这项统计死人的工作 E 也因此，他才敢于克服这种 令人沮丧的工作所带来的困难 。而且 ，无论是在办公室里 ，还是 在露天场地 ，当他接触到幸免于难的人 ，接触到在战场上失去一 支胳膊 、一条腿或两条腿的人 、或遇到失去记忆和智力的残废军 人时，他对这个社会便不再抱有幻想 。而这个社会对于被标榜为英 雄主义楷模的这些残酷事实是负有罪责的 。但是这些牺牲和为其 高唱庄严赞歌的荒唐性也左右着德拉布拉纳的生活 ：他 四处 奔 波 ，以开列出长长的名单z 他借嘲讽以挽回面子、借粗俗的脏话 以发泄不满；唯独对悲伤的女子，他始终榕榕有礼 。

在导演的关注下，诺瓦雷使这个人物绕有趣味 、充满热情 、 性格复杂 。这个人物为叙述增添了一种嘲讽格调 ，有意破坏 1914 年至 1918 年战争的传统形象 。（由《画刊》立即传播开来的） 影片 通过幽默打破了对所谓爱国主义的 吹嘘z 不失同情心地调侃了 这 位迷失在数字中 ，陷入可怕境地的穿军服的官员。当伊莱娜明白 了她所为之伤心励哭的丈夫是什么 人 （是个大军火商、鲁尔冶金 厂厂主的助手〉 之后，便一往情深地爱上了这位少校 。然后她激 动地对他说 g “请说那三个字 。”（当然是“我爱你 。他却回答道“您 您说吧 ！”他在这场戏。之后一定想得很多,而在最后那几 个出乎预料的精采段落中 ，在使自己保持自由的时候，他→定努 力克制过自己 。

这场温情脉脉的罗曼史（最后甚至显得过于温情 ，却又不失庄 重感），有意反衬故事主体 ，旨在批判那种狂热颂扬死难将士的传 统作站。导演塔瓦尼埃则始终保持了他的影片 《骚乱》 （ 又译《清 洗》，1981）所大肆渲染的冷酷’性 ，井沿袭了乔治· 弗朗米的影片《残 废军人院》 ，所具有的诗意破坏性 。因为他在叙述交给德拉布拉纳 所要完成的任务的同时，编织出另一段更可笑 、更荒唐和更发狂的 故事，这段故事也是以具有讽刺意味的史实为依据的 。在1918年11 月11日停战后的两周年纪念日的前夕 ，上尉贝兰（弗朗索瓦·佩罗 演得非常出色）在其顶头上司 的指派下，接受政府的一项命令一 一 这项命令与德拉布拉纳少校所努力执行的为死者登记注册的任务 截然相反 z 找到一具绝对肯定永远找不到姓名 的、确凿无疑的战 国士兵的尸体，他将被安葬在巴黎凯旋门 下的长明火之下一一边 送这一受后代景仰的 、作为象征的“无名 士兵”绝不能是塞内加尔 人或是德国逃兵啊 ！由上尉寻找这个稀罕人物的过程是和后来由 一位犹如天国信使般的羞涩幸存者指定人选的过程 （在八名被精 心挑选出来的 ，棺材上复盖着三色旗的候选 死者中 选出一位）一 样 ，都具有一种充满悲剧性的诙诺感 。这种诙谐感按照明显的复现 方式 ，富有教益地告诉人们 ，无论是乐队 、演说和死难烈士纪念 碑（当时 ，这对得到官方定货的雕塑家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还 是那些利剑 、大炮、榴弹炮或吓人的现代化毁灭性武器的沙文主 义胜利庆典 ，无论是穿军装还是穿便服 ，什么都抵不上和平的生 活。懂得在适当的时刻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 ，这比德拉布拉纳 在伊莱娜面前说出这三个字更重要 。这样 ，就能让斯宾诺莎所说 的驱使人们“为了拯救自己 ，实则为了更受奴役而厮杀”的权势消声匿迹。